崇寧的心魔(1 / 3)

崇寧的心魔

“紫煙,你該不會是。”

穆槿寧在清晨,背對著紫煙,她聽得到紫煙手邊窸窸窣窣的聲響,香濃的白粥香氣,縈繞在她的鼻尖。

她在煮粥。

穆槿寧被噩夢折騰了一整夜,如今宛若枯草一般憔悴清瘦。她唯獨沒有看著紫煙的時候,才能夠鼓起勇氣,去詢問。

她沒想過,這世上還能發生更加可怕的事。

紫煙微微怔了怔,她熄滅了火焰,眼神空洞,白粥之中翻滾的熱水,卻像是一瞬間全部傾倒在她的心口。

“是。”

她不願隱瞞,卻也無法多言。

穆槿寧的麵色一白,她猝然撐起自己的身子,費盡全力轉過身去,紫煙的一個字,已然將她打入冰湖地下。

“不可以,紫煙!”她揚聲大喊,宛若瘋狂之人,雙目猩紅,更像是魔性畢露。

“怎麼辦,我偷偷出去買過紅花,煮了喝了,卻還是……從京城傳來旨意,讓我也可以逃開這個死氣沉沉的府邸,不再做低賤的下人。突然覺得,這個孩子是上蒼帶來的禮物。既然這樣狠心待他,他都不肯走,那我想自私的留他下來。”低聲呢喃,宛若自語,紫煙當下就落淚,她站在穆槿寧五步之外的距離。

紫煙的眼淚,輕易澆熄她所有的思緒。

“紫煙,有了這個孩子,你怎麼找到好的歸宿呢?”穆槿寧茫然相問,仿佛一瞬間,魂魄被抽離出身體,她沒有任何喜怒,更像是行屍走肉。

她跟紫煙雖然命運多舛,紫煙比她年長一些,可也隻是十七八歲的年輕女子,若是帶著一個孩子生活,世俗冷漠的眼光,足以傷害一個無辜的紫煙。

“我們可能這輩子回不去京城了,被冠上罪名在塞外邊城默默無聞的生活著,或許就是我們的命運。我不在乎男人給我倚靠,我不相信男人,隻想要有這個孩子陪伴,還有,眼看著小姐你得到幸福,就夠了。”紫煙的眼淚,無聲落下,滴落在陶鍋之上,被熱意徹底吸幹。

穆槿寧搖頭,麵色蒼白沉寂,語氣堅決:“不行,我們說好了什麼都要一起的!”

無論辛苦還是幸福,她都不願撇下紫煙一個人。她哪怕這輩子都是一個廢人,她也絕不會離開紫煙。

“小姐你或許不知道吧,我很喜歡孩子的,這幾天總有種感覺,肚子裏的是個男孩。”紫煙抹去臉上的淚痕,她垂眸舀了一碗粥湯,送到穆槿寧的麵前,她眼神閃爍,在紫煙的眼中,穆槿寧根本看不到她的恨和苦。

那種眼神,那種神情,都讓穆槿寧的心中,一瞬間湧入太多太多寒意。她仿佛一刻間,不認得紫煙了。

“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如果沒有我,你也不會……也就不會有這個孩子!”穆槿寧的眼底,再無一分光彩,她眼神渙散,失魂落魄。宛若無法逾越內心的魔障,她的拳頭用力擊打著自己毫無知覺的雙腿,背脊的傷痕已經開始愈合結痂,每一天幾乎藥湯不離身,她的身子比起在官府更加清瘦,格外弱不禁風,唯獨已經三個多月了,她還是一個隻能臥床不起的廢物。

“別說這種傻話。如果沒有你,也不會有我。”紫煙將湯碗放在一側,默默望著眼前這個女子,她的癲狂讓紫煙更加無法釋懷,更加心痛到了極點。她年幼的時候,若不是穆槿寧,她根本無法在郡王府留下來,與其說是她陪伴著小姐,不如說跟從小沒有娘親的小姐是相依相靠。她苦苦一笑,輕聲細語:“這個孩子不該被我們恨著,他是我保護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人之後,上天給我的賞賜。”

“你真的這麼想?”話音未落,穆槿寧的淚水,宛若潮水一般洶湧襲來,哪怕紫煙緊緊擁抱著她,她都遲遲收不回遠去的眼神,她木然疑問。

她沒有紫煙這般的胸懷,沒有紫煙這般的寬容,她的心很小很狹隘很偏執,她根本無法原諒,也無法理解,更無法接納。

“我這麼想,希望你也一樣,這樣我們才可以有新的開始。”

紫煙倚靠在穆槿寧的肩膀,她的淚水無聲濕了穆槿寧的肩頭,開始靜默下不語。

如今,沒有更多的奢想,她最大的希望,是小姐早日痊愈。

或許,她不該質問,更該撫平紫煙內心的傷痛,心中的思緒格外紛雜。

穆槿寧再也沒有開口說話,她整整沉默了三日,意誌消沉,紫煙察覺的到穆槿寧的矛盾不快,也不再說起。

或許便是在那些日日夜夜之中,柔軟的眼淚,開始,漸漸退變成堅硬的鐵。

這一夜,穆槿寧回想的,是她離開官府的那一日。她宛若被折斷的玩偶,躺在馬車之內,她的腦海一片空白,沒有任何多餘的想法,隻有一件事。

她獲得了赦免,但紫煙沒有。

紫煙還是在官府,她手腳勤快,溫順懂事,所幸嬤嬤沒有再為難她。她從官府裏帶些吃的用的回來,用這樣一點一滴的恩惠,照顧著穆瑾寧,續活了穆瑾寧的命。

在回憶中輾轉難眠了幾日,很多事,似乎在冥冥之中,開始起了細微的變化。

因為紫煙,穆槿寧最終平心靜氣下來,她咬緊牙關,跟紫煙秉燭夜談,她說服了紫煙,再喝一次紅花,若是能夠不要這個孩子,她們或許會活的更輕鬆,塞外雖然不像京城,一旦被人指指點點生活自然痛苦沉重。

沒有這個孩子的拖累,才是她們真正開始的新生活。

紫煙從來都是乖巧順從的性情,穆槿寧說的很動情,她便也就點頭了。或許不得不說,穆槿寧的任何一句話,紫煙都會答應的。

穆瑾寧躺了半年出頭。

看著紫煙漸漸消瘦,穆瑾寧的話越來越少,她甚至不知跟紫煙能夠說些什麼。

若說孤獨也是一種病,她似乎越來越習慣品嚐孤獨。

紫煙也知曉,有些事漸漸不對勁,連穆槿寧也清楚,自己越來越不對勁。

紫煙卻不停地跟她說話,告訴她鳴蘿小鎮的菜場口來了哪些新人,或許是捏泥人的老伯,或許是賣甜糕的婆婆,或許是釀米酒的大叔,潑辣的酒館女掌櫃又罰了哪位笨手笨腳的雜役,繡坊的梅姐又給了她更多的活兒幹,往後一個月算下來,可以多賺兩錢……即便封閉偏院的小鎮話題不多,她卻也竭盡所能逗樂穆瑾寧。

等到她能夠微微坐起身子的那一日,紫煙的肚子也已經遮不了了。

那半年的日子,每一天都度日如年,不隻是孤獨,更多的是。內疚與自責,還有更多更多足夠讓她都厭世的陰暗情緒。

穆槿寧已經很久沒有流過眼淚了,但讓她再度後悔不已的決定,正是因為她要紫煙再喝一次紅花。

紫煙喝了紅花,昏迷不醒,甚至就快出了事的那一夜,她從床上跌下,在泥地上向前爬著,眼淚不斷留下,她爬行太慢,太遲,花了許久功夫才伸手抓住紫煙的手,她以為紫煙就要這麼死了,拚命呼救,直到有一個砍柴的樵夫經過她們的屋前,發現了她們,叫來了大夫。

她從未覺得自己那麼像一個廢物,一成不變的死寂生活,讓她自以為可以重新開始的生活,全部顛覆崩塌。

那夜,她整宿陪伴紫煙,等到紫煙張開眼睛,她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隻是緊緊抱著紫煙,哭到天明,直到眼淚都流幹,再也沒有一分力氣。

大夫說紫煙體質不若常人,這回已經是四個月,再下這麼狠的藥,恐怕連人都要一起毀了。

穆槿寧呆住了,是她的愚昧,她的偏執,她的瘋狂,她的狠毒,差點害死了紫煙。若是紫煙因此喪命,她絕不會原諒自己。

紫煙醒來的時候,穆槿寧抱著她,說了一千遍一萬遍無數遍的歉意,紫煙蒼白的唇卻卷起微弱的笑容。

直到紫煙說。這就是命。

她們隻能屈服。

在五個月身孕的時候,顧慮到紫煙在菜市口呆不下去,小鎮再淳樸,閑言閑語也不能避免,但紫煙身體虛弱,不曾出去做事,還要勉強撐著身子照料臥床不起的穆槿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