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會回家的
秦昊堯聞言,黑眸之中的光耀,一閃而逝,更顯幽沉深邃,無法窺探他的心思。
穆槿寧的話,對楊念還有殘存的影響,當年在秦王府內的畫麵,頓時就在秦昊堯的腦海旋轉飛逝,穆槿寧要楊念對他抱有感恩之心,隻因秦昊堯看在她的臉麵上,答應收楊念為義子,是破天荒的恩德。
隻是“義父”這兩個字,來勢洶洶,讓秦昊堯的心中一沉,說不出是歡喜,還是不快。但他並不喜歡,楊念對他這樣的稱呼。
仿佛,將彼此之間的距離,拉的更遠。
仿佛他們之間,就隻有恩情。
在楊念這麼小的孩子口中,如此稱謂,更顯世故。
他挑眉,臉上沒有了一絲笑容,不冷不熱地問道。“誰讓你這麼叫本王的?”
楊念回過頭去,瞥視了一眼,門外應該還有一人等候,太小的孩子不懂如何說謊,自然據實以告。“是嬤嬤。”
“以前你娘親如何教你的,你也忘了?”秦昊堯耐下性子,收拾了手邊的文書,站起身來,他不得不承認,楊念跪著久了,他也不忍再看。將念兒抱起來,穩穩當當坐在圓凳上,秦昊堯沉聲道,肅然黑眸對著那一雙圓亮的眼瞳,他俯下俊挺身子,跟楊念靠的很近。
“叫您王爺。”
楊念皺著眉頭,細細回想了一段時間,這才悄聲說著。
“楊念,你不是最聽你娘親的話?”
聞到此處,楊念滿目淚光,卻記得穆槿寧說過男兒有淚不輕彈的話,他哪怕心酸想念,也不再流淚哭泣。
“王爺能幫念兒找到娘親嗎?娘說過,完成她的心願她就會回來看念兒,再也不走了,但念兒已經等了好久好久,娘怎麼還沒回來?”
他如今跟隨著趙嬤嬤生活,趙嬤嬤看似嚴厲,但照料楊念卻並不敷衍,他一天一天等待了很久,但如今他都急不得多久了,最終央求趙嬤嬤為他想辦法,嬤嬤沉默了很久,最終說出的,隻是這一句。有辦法的人,隻有王爺一個。
他在半個月前就纏著趙嬤嬤帶他來見王爺,趙嬤嬤說如今王爺忙碌,沒時間見他,他熬著許久,昨日在夢中又見到了娘親,他才按耐不住又跟嬤嬤傾訴,嬤嬤實在拿他沒辦法,才願意在今天帶他入宮。
念兒軟嫩的小手,抓住了秦昊堯的手臂,他對秦昊堯是有所懼怕的,但因為嬤嬤的一句話,他願意見這個讓他懼怕的男人。
“你娘很快就會回來,楊念。”他伸出手掌,握住楊念的小手,沉著臉說。成熟男人的手掌,厚實寬大,稚嫩男童的手掌,幼小柔軟,仿佛其中的指節還未長好,他幾乎不能加大一分力道,隻要他一用力,就能毫不費力地折斷這一隻跟豆腐一般嬌嫩的小手一般。
一抹異樣的暖意,從他的體內緩緩溢出,黑眸對著孩子的麵孔,他說話的堅決,卻宛若麵對另一個成長中的男人。
“王爺,你真好……”楊念聞言,以為秦昊堯可以讓娘親馬上就回來,頓時眼底再無委屈的神色,笑的燦爛可愛。這一句話,無心的脫口而出。
好人?孩子氣的話,也讓秦昊堯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從未被任何工於心計的恭維話打破過堅實的心防過,或許世人對他也有眾多評斷,但秦昊堯的名字,從來沒有跟善良沾上邊。
而他自負孤獨的二十六年來,也從未期盼過“善良”這一個頭銜,善良對於任何一個野心勃勃的男人而言,都更像是一種輕蔑的侮辱。
斂眉,俊美的男人自嘲一笑,仿佛被稚嫩孩童誇讚的感覺,並不太壞。
“王爺,您快吃飯吧。”念兒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了指桌上的飯菜,他的眼底突然閃爍一抹懊惱,湯碗之中的熱湯,都隻剩下半碗了。
秦昊堯扯唇一笑,不禁莞爾,拾起筷子,空腹處理了半日國務,的確也覺得饑腸轆轆。飯菜已經涼了,但吃在他口腹之中,卻仿佛又夾雜了淡淡的暖意。
楊念,一個那麼小那麼弱的孩子,一條他隻要稍稍用力就能隕滅在世間的性命,居然也能給他帶來如此浩大的觸動。
他空了許久的心扉,仿佛被填補注入些許慰藉,讓他幾乎可以忘記連日來的疲憊倦意。
穆槿寧從未求過他什麼。
哪怕在天牢,他們見的最後一麵,她同樣不曾請求他出手幫她一把,救她一命。其實她比任何人清楚,秦昊堯是天底下唯一有辦法的人,但她也不曾開口。
她最後的心願,隻是要秦昊堯饒恕她的親人,讓癡傻虛弱的穆峯,跟年幼無知的楊念,不會跟隨她走入黃泉之路。
他當下就拒絕了,不隻是因為絕情,而是不想讓她毫無牽掛,至少留一點念想,留一點想活下去的欲望和盼頭,哪怕。並不是因為他。
當時的穆槿寧隻是淡淡一笑,她說他會幫她完成最後的心願。
或許這個世上,沒有人比穆槿寧更了解他,如今,他保全了她的親人,他們活的遠比之前還要寬裕愜意,秦昊堯所做的,也遠比穆槿寧期盼的更多。
她如今才十八歲而已。
年輕的靈魂,卻在外漂泊多年,她的眼神蒼茫無力,蒼白的唇,笑著說不願當蒲公英。
最近,秦昊堯時時刻刻想到她曾經說的話來,當下覺得平淡無奇,如今越是深想,卻越是心中苦澀難當。
穆槿寧要的並不奢侈,她不過要一片寧靜的生活,不過要一個安穩美滿的家。
而如今,秦昊堯覺得他已經為她準備好了一切。
她,也是時候回家了。
“我為你找了個教你讀書的師傅,你乖乖聽話了沒有?”秦昊堯吃完了,命人來撤了桌子,宮女為他斟茶,他的目光依舊落在楊念的身上,淡淡問了句。
他向來獨來獨往,對任何人都不曾流露柔情的一麵,對楊念這個三歲大的孩子有如此的耐性,便已經是很難得了。
在秦王府的時候,穆槿寧曾經提及,她不曾奢望楊念有一番作為,隻要他享受平凡人的生活,等他長大,要教他讀書寫字,平和溫雅,而並非打打殺殺,勾心鬥角。
他從不以為有任何人的話,對他那麼重要。
但自從穆槿寧離開這麼些日子,他獨自待著的時候,在四處無人的時候,他的腦海之中常常會有他們相處的畫麵,他的耳畔常常會聽到她曾經說過的話。
她,是迄今為止,最能左右他的女人。
他無法否認。
更無法自欺欺人。
她對他的影響,深入骨髓,她就像是一團活著的空氣,如影隨形,就在他的身邊,從未離開過。
秦昊堯不知,這是否便是世人所說的,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