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本殿就不冷了
“人呢?”
佑爵的臉色一沉,語氣冰冷急躁,他記得吩咐下人在偏殿照顧穆瑾寧,讓她好好休息,但推門一看,哪裏還有穆瑾寧的影子?
被佑爵這麼一吼,宮女太監跪了一地,個個麵色難看死白。
“女主子已經走了。”領頭的太監,見無人剛應答,隻能硬著頭皮稟明。
佑爵愈發不耐,袍袖一揮,麵色淩然坐在圓桌旁:“去哪裏了?”
“說是回和豐牧場。”太監皺著眉頭,繼續說道,“奴才原本想攔住女主子,可是她執意要走,奴才們也沒法子。”
佑爵的怒氣漸漸消散,隻是還有些許莫名複雜,心中似乎被一瞬間掏空了,環顧四周,望著這一個空蕩蕩的宮殿,他沉默了半響,才低聲問道。“何時走的?”
“已經快半個時辰了。”
聞到此處,他才默默舒展開了眉頭,起身走到軟榻邊,茶幾上的茶杯喝了一半,如今人走茶涼。榻上有一本合著的書冊,他伸出手去,撫過書冊的名目,隻覺得仿佛她指腹翻閱的地方,還留有餘溫。
他打開書冊,她許是在歇息的時候看過這本書,他看過她看書的模樣,她天生聰慧,雖稱不上是一目十行,卻也看的很快。
這一本書,已經翻了大半。
在其中的一頁書中,有起伏不平之處,他翻開來,微微怔了怔,是一張紅色楓葉,夾雜在裏麵。
他不快的麵孔上,漸漸緩和柔軟下來,安安靜靜地取出這一片楓葉,眼底平和,唇邊有笑。
是一月前,他跟穆瑾寧出宮去放風箏的那天,她留在身邊的吧。
穆瑾寧這一路上,都不曾揚起馬鞭,任由身下的駿馬慢慢悠悠地走向前方。在劉皇後回宮的時候,她就清楚,佑爵麵臨的危機,已經消除了。
霧氣消散了,眼前的一草一木,都格外的清晰。
她凝視著天際的晚霞,揣摩著明日應該是個豔陽天,清風揚起她的青絲,她一臉素淨,黑發偶爾停留在她的眼眸之前,擋住那一張姣好的麵容。
遠方一片雲彩在草原上移動,白色的,灰色的,黑色的,綿綿密密凝結在一起,寶月公主騎著馬,揮舞著手中的鞭子,隻是鞭子沒有落在任何一朵雲彩上,她哼唱著斷斷續續的歌謠,犬吠聲傳出來,幾頭狗跟隨著駿馬,興奮地轉著圈圈,朝前走,朝後追。
穆瑾寧眯起眼眸,長睫顫動,遙遙觀望,不再無動於衷,淡漠的麵容上,最終有了平和的淡笑,就像是開在懸崖上的花,哪怕再殊小,也宛若清風拂麵。
她不想成為負隅頑抗的那個人。
肩膀無聲無息垮下,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彎唇輕笑,如今所有的力氣都已經用盡,她也毫不在意。
棕色駿馬緩緩朝前走著,穆瑾寧任由馬兒繞著偌大的草原,跟隨著那一大片雲彩而走走停停,她最終勒住馬兒,從馬背上躍下,大黃狗在她的腳邊跑來跑去,她的眼底彙入更多更柔和的神情,在草原之中行走。
風月吹越大,長裙裹在她的雙腿之上,讓她舉步維艱,野草拂過她的繡鞋,冒著大風,她噙著笑容,走向草原更深處。
羊兒就在她的腳邊低頭啃草,穆瑾寧止步不前,蹲下身子,伸出白皙柔荑,輕輕撫著羊兒的皮毛,神情一柔。
“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呢。”
寶月公主在遠處揚聲大喊,她一臉歡喜輕鬆,沒想過穆瑾寧會出宮,並未留在宮內。
穆瑾寧聞到此處,唇畔有笑,她無法欺騙自己的心,她也貪戀著,過一段身心鬆懈的日子了。
在和豐牧場,她更快樂。
至少她不會有任何負擔過活。
她盤膝而坐,寶月公主朝著她走來,從一頭母羊身邊抱來一隻純白色的小羊羔,放入穆瑾寧的雙臂之內。
“這是剛生了十天的雨點,是不是很漂亮?”寶月公主俯下身子,目光落在穆瑾寧的小臉上,她根本不願相信,這麼溫柔的女子會是殺人真凶。
穆瑾寧的眼神柔和,笑靨婉約,連懷抱都是溫暖的,雙臂之間抱著這隻軟軟嫩嫩的羊羔,連伸手撫摸羊羔皮毛的動作,都格外溫柔,幾乎就是一幅畫。
“公主認得出每一頭牛羊,給它們都起了名兒?”她抬起眉眼,跟寶月公主對上眼的那一瞬,寶月公主幾乎都看癡了,以前雖然覺得老妖婆可恨可惡,但北國最美麗的女人的確非她莫屬,可如今跟穆瑾寧待得時間久了,她更覺得穆瑾寧可親,皇兄對穆瑾寧的迷醉,她越來越可以感同身受。
“在宮裏呆久了,我隻覺得人很可怕,索性就當個怪人,寧願日夜麵對它們,也不願麵對複雜的人。”寶月公主驀地回過神來,她察覺到穆瑾寧還在等待她的回應,揚聲笑道,手指朝著每一頭牛羊指著,準確又利落:“喏,它們很好認的,這個叫做一耳黑,這個是圓球,那個是大白……還有還有,這三條狗是牧場的侍衛,大黃,柱子,小美……”
她但笑不語,垂眸望著懷中這一隻被稱作“雨點”的小羊羔,嬌嫩柔軟的新生生命,宛若一小團火湧在她的心口,讓她堅硬的心,愈發柔軟下來。
她的心,已經遍布荊棘,已經容忍不下任何人了。
她的過去,雖不後悔卻也無法覺得光明正大的過去,讓她舉步維艱。
她抱著羊羔躺在草原之上,若有所失,眼眸直直望著天際的彩霞,霞光在她的眼底光怪陸離,眉眼之處漸漸明朗起來。
唯獨她的身體,不再像是平時那麼溫和,就像是被丟棄在火爐之中,每一處肌膚似乎都生出來了火星,漸漸的,就要燒成一場大火,將她整個人全部吞噬。
寶月公主望著穆瑾寧,見她閉上眼,仿佛覺得累極了,在草原上穩穩當當睡了一覺。她同樣躺在穆瑾寧的身邊,枕著手臂,望著夕陽的光耀,雖然不言不語,臉上的笑容卻始終不曾崩落。
天就要黑了,牛羊也要回家了。
寶月公主側過身子,小羊羔從穆瑾寧的懷中蹣跚走開,回到母羊的身畔去,唯獨穆瑾寧依舊緊緊閉著雙目,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她安詳的。就像是死去一樣。
被自己這樣不祥的念頭嚇壞了,寶月公主驀地伸出手去,輕輕搖晃著穆瑾寧的手臂,隻是對方依舊沒有任何回應,她猝然麵色死灰,手掌落在穆瑾寧的額頭上,這才被她炙熱的體溫燙的縮回手來。
穆瑾寧的這一場病,足足生了四天,北國的太醫跟佑爵稟明是受了風寒,並無大礙,佑爵才放下心來,每日都來牧場看望她。
第四日的午後,佑爵照常到了牧場,眼看著宮女服侍穆瑾寧喝下溫熱藥湯,才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