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的溫柔一麵
“你在做什麼?”
她一身紫色華服,雙膝跪坐在地毯之上,整個身影都宛若一團紫光覆在那人的身上,聽到身後的質疑聲,她驀地轉過頭來,白皙麵容鮮紅雙唇,唇畔可見點點血色,黑眸之中滿滿當當的敵意和精明敏銳,宛若是叢林之中的野獸,卻又隱約可見與生俱來的優雅從容。
她抹去唇邊的鮮紅血滴,從那人身上自如起身,一身驕傲地走向他,仿佛沒有發生任何事的泰然處之。
秦昊堯怔了怔,那個倒在地上的正是貼身侍女紫鵑,她的手邊是一地碎瓷片,隱約可見潑了一地的燕窩,紫鵑的手臂上被碎瓷片刮破了一條長長的傷痕,當下就流了不少血。
穆槿寧濺到臉上的血跡,便是來源於此處。
“爺,方才是奴婢失手打翻了燕窩,奴婢罪該萬死……”紫鵑的眼底滿是閃爍的恐懼,咬牙坐起身來,跪在秦昊堯的腳邊,揚聲求饒。
但他似乎看到的並非是這麼簡單的情景,他的心中有了疑心,轉過身去望向穆槿寧,她已然走到了對麵,推開木窗,倚靠在窗前觀賞窗外的明媚春色。她仿佛根本不在意,更像是不曾察覺秦昊堯在自己的身後,秦昊堯凝眸盯著那一具熟悉的身影,卻越來越覺得她陌生。
“別開窗,風寒還沒好。”他下巴一點,示意紫鵑收拾了地上的狼籍之後退出去,他一步一步走向她的身影,手掌覆在她的肩頭,一手則越過她,將窗戶關上。
她就在此刻側過臉來,她的目光詭譎深遠,仿佛秦昊堯站著的時候,她也察覺不到,他甚至能夠察覺,她的目光透過他的身子,落在遠方某一處。
她的眼底,雖然有他的倒影,但她的目光所及之處,卻沒有他。
她的眸光,讓他當下就寒了心,那種莫名的古怪的情緒,安靜卻又壓抑,讓他肩膀上的疼痛似乎更加嚴重。
她緩緩悠悠地轉過頭去,越過他的身子,安然地坐在床沿,卻什麼話都不說。
秦昊堯不曾多想,昨日的不歡而散,今日她似乎依舊想要冷戰下去,登基之前的這幾天格外忙碌,他已經身心俱疲,無暇顧及她的女兒家深不可測的心思,無話可說的尷尬,讓他再度扭頭就走。
但接二連三出了事,第二天天還未亮,秦昊堯就倉促起身,隻因王鐳傳達了個古怪突然的消息。
她誤傷了身邊的宮女,宮女拖著流血的腿跑到殿外,神情慌亂恐懼,連聲喊娘娘瘋了……娘娘殺人了……
後宮的平靜,一瞬間被打破顛覆。
秦昊堯走到淑寧宮的門口,地上的血跡點點滴滴,依舊刺目明顯,他的麵色凝重,步伐不曾有短暫的停頓,一刻間就推門而入。
王鐳已經審問過,紅梅和紫鵑沉默了許久,才說她們親眼看到是槿妃做的,並不像是汙蔑栽贓。
秦昊堯聞到此處,黑眸落在端坐在軟榻上的女子,穆槿寧神色平和地做著女紅,繡著的圖,正是花好月圓。
偌大的內室,格外的安謐,他當然無法將這一個滿身祥和溫柔的女子,套上傷人的惡名,穆槿寧於他而言,從來都是一個善良的女人。
如今唯一願意陪伴在穆槿寧身邊的,隻有瓊音一人,她的眼底閃耀著微光,抬著眸子望著秦昊堯的狐疑目光,抿了抿唇,幾乎有一肚子的話要說。
事已至此,秦昊堯也不會察覺不到任何異樣,他不曾打破穆槿寧的沉思,隻是示意瓊音離開,他徑自走到偏殿,看著瓊音走進,才低聲囑咐。
“把門關上。”
瓊音眼波一閃,緩緩回過身去,將門合上了,她當然清楚,秦昊堯要問些什麼。
“郡主並不知道她在做什麼……”
這一句,是為穆槿寧懇求秦昊堯的原諒和寬恕。
瓊音雙膝一軟,跪在秦昊堯的身前,低低埋著頭,嗓音之中滿是哽咽的苦楚。
“什麼意思?宮女受傷難道不是因為她?”秦昊堯覺得其中自有文章,黑眸冷絕,冷著俊臉發問,咄咄逼人:“是不是有人栽贓陷害?到底是誰做的?”
“是郡主,但……”瓊音很想為自己的主子洗清身上的冤屈,但穆槿寧交代過她的病症不能跟任何人透露,甚至是秦昊堯,也是一字未提。她驀地連連搖頭,眼底滿是困惑和遲疑躊躇:“不是郡主……”
瓊音似是而非的回答,卻讓秦昊堯愈發不悅不快,他更覺此事並不簡單,眸光沉斂,黑眸之內滿是肅殺之意。
“這後宮自有百年來祖宗立下的規矩,哪怕是主子,也不能隨意處置下人的性命,你若還是不把一切都交代清楚,她難逃罪罰。”
他的威嚇,言不由衷。有人親眼看到穆槿寧傷了宮女,證據確鑿,他卻又無法狠下心來處置她,他從未如此兩難過。
他始終不願相信穆槿寧被權勢榮耀衝昏了頭腦,變得跟他這輩子見過的後妃一樣……一個個,心狠手毒,頤指氣使,作威作福。
至少他這麼多年來認識的穆槿寧,從未展露過那樣的一麵。
她沉默了許久,最終決定不再隱瞞下去,穆槿寧的情況時好時壞,讓瓊音心中不安忐忑的無法承受。
“自從我這回進了宮,就常常看到主子備受煎熬,前幾天又昏倒了,幾乎像是死過去一樣,但趙太醫對我說是風寒,我並不懂醫術,但如今看來不那麼一般……有時候我跟主子說話的時候她也會置若罔聞,有時候像是神遊天外,有時候像是看不到我徑自走過去……郡主她,變得越來越古怪,越來越陌生了。”
秦昊堯陡然間心口一震,瓊音說的話,讓他幾乎無法理清腦海中的思緒,她過分蒼白的麵容,她有心無力的笑靨,她宛若冰塊一般寒冷的手腳,她常常在睡夢之中都輕蹙的眉頭……甚至,他們之間的談論,會有偶爾之間的漫長沉默,沉默過後又判若兩人的冷淡調笑,不屑一顧,冷若冰霜。
每一件事,都早已有了異樣的征兆,但他卻倒如今才驚覺。
“雖然是郡主下的手,我搶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但我至今不願相信會是郡主,甚至在當下,郡主仿佛是另一個人。仿佛在場的所有人,她都認不出來,滿心戒備,她或許隻是想要保護自己,爺,請您千萬別怪罪郡主,那絕不會是她真心為之……”
耳畔反複回響著瓊音的聲音,秦昊堯麵無表情地走入淑寧宮,腳步似有躊躇停頓,每一步朝著那一個身影走去,他都說不清楚,到底心中是何等的情緒,或許早已不能用酸甜苦辣來形容。
聽到身後的步伐,是最熟悉的,她轉過身來,笑著看他。
他驚詫於在她傷人之後,臉上還能流露如此溫和平靜的笑靨,並不顯得偽善,相反,自然地沒有任何一分矯揉造作的痕跡。
但這一回,她的眼裏有他,她雖稱不上熱絡,卻也不曾像是前天一樣視而不見,朝著他微微欠個身,她總是滴水不漏,恭敬有禮。
“你這麼晚回來,我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