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寧時日無多
“她怎麼樣了?”
秦昊堯召見了趙尚,他從山東趕回來甚至沒有過一夜,實在急迫,回來見她兩人再度不歡而散,最終連處理國事的心情都沒有,隻能喊來了趙尚。
“在微臣來之前,據說王統領當下就找了梁太醫,說槿妃隻是受了一些驚嚇。”趙尚行了跪禮,跟以往一樣,他並未因為如今成為駙馬,秦昊堯的妹婿而鬆散一些,看了一眼身側的賜座,不曾坐下,似乎坐立難安。
秦昊堯卻沒有半點耐心,冷冷丟下一句話,生生打斷了趙尚的話,不容許他避重就輕:“朕問的是她的病。”
“微臣不力,至今找不到解救的辦法,前兩回的藥似乎隻有短暫的成效,兩三日之後就恢複原狀,微臣發覺槿妃的脈象古怪卻平穩,如今雖然槿妃不再頻繁失去神智,神誌清醒,但身體卻越來越虛弱無力,若是微臣沒猜錯的話,槿妃開始吐血,也有一陣子了。”趙尚不曾避諱,哪怕穆瑾寧在眾人麵前維係著冷靜沉著的麵貌,但最終也無法隱瞞他,之前從淑寧宮為穆瑾寧診治後,就總覺得哪裏說不出來的古怪,心中清楚穆瑾寧時日無多也讓他變得格外沉默,聽到穆瑾寧幽幽談及最後的心願是出宮也讓他不安多疑,直到聽到淑寧宮的一場大火幾乎要了穆瑾寧的性命,他才恍然大悟。
趙尚直到那時候才想通透,到底在穆瑾寧的手腕處看到的一道陰影是什麼。那是綁縛困住她的鎖鏈,因為皇上出宮前往山東,這些日子不想生出別的事端,他才用了此等殘酷無情的法子,那一夜,他一宿無眠,最終做出了自己的決定。
秦昊堯驀地站起身來,麵色冷沉,他從未聽下人來通報稟明穆瑾寧的病情加重,雖然沒有多大奇效,但聽趙尚說穆瑾寧開始吐血,身子越來越頹敗,他才滿心糾痛,身子一緊。
“說的清楚些。”難道是下人隱瞞他?他們沒有這麼大的膽子,除非是……穆瑾寧有心隱瞞,粉飾太平。
趙尚再度跪下來,一臉死灰,沒有任何表情,隻是無奈至極:“微臣救不了槿妃。”
“你到如今才在說什麼?”秦昊堯怒不可遏,救不了三個字,幾乎撕裂了他的心,他的五指一收,胸口大震,如臨大敵。
“皇上以前找的三個名醫一束手無策,相信他們之前跟皇上說的話,也是這些。”趙尚沉默了半響,才默默抬起頭來,直視著秦昊堯的宛若冰封的黑眸:“他們並非醫術不高明,而是說了真話。”
雖然這三人,也因為說了難聽的真話而去了地府。
秦昊堯驀地斂眉,麵色大變,趙尚說的都是真的,從宮裏宮外大夫那邊,他聽了太多難聽的話了。或許忠言逆耳,他總是聽不到一半就將人拉出去斬了,在他看來,這世上沒有法子的大夫,就是庸醫。
而他留下年輕的趙尚為穆瑾寧診治,並非因為他醫術是一等一的天下無敵,而是因為他比任何人都堅信,趙尚絕不會輕言放棄,他的熱忱真心足以勝過許多人。秦昊堯無聲冷笑,眼底陰鶩森冷,從薄唇之中逼出一句話來,字字狠毒:“朕因為相信你,才把她交托給你,相信因為你對她的忠心,才能讓你比任何一名大夫更用心,沒想過你也是一樣的沒用。”
“皇上,據微臣所知,哪怕華佗在世,也無人可以藥石解救槿妃,更何況。”趙尚的眼底閃過一道複雜難辨的情緒,他低聲說著,突地微微停頓,仿佛若有所思。
“何況什麼?”秦昊堯走前兩步,眯起冷沉的黑眸,俊美麵容上冷若冰霜,一身危險的氣息濃重蔓延開來,讓人幾乎不敢大聲喘氣。
趙尚卻並不閃躲,沉著冷靜,仿佛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緩緩說下去,每一個字,都不讓人懷疑他的用心和誠懇:“槿妃身體如此虛弱的原因,不隻是她體內久長的毒藥,還有兩年多前的那件事。”
秦昊堯冷淡地沉默著,看上去似乎漫不經心,隻是心中依舊還有千斤巨石,他右臂一抬,麵無表情地解開喉嚨口的黑色盤扣,黑眸一沉,他一直說服自己相信事情到最後會有轉機,但如今卻幾乎不能順順當當喘口氣。
“微臣外祖父是太宗皇帝宮內的太醫,在微臣小時候提過一件事,太宗皇帝有一位專寵三年的妃子叫做梅妃,不知皇上是否聽說過。”趙尚的目光落在不遠處,他壓在雙膝處的雙手突地緊了緊,再度抬起清俊麵目的時候,眼底是一派死寂的平和。
秦昊堯的麵色稍霽,梅妃跟太宗皇帝之間的感情,所有王族興許都有所耳聞,隻是宮裏的人口口相傳總是幾句帶過,無人知曉其中的實情真相。他的眉頭微微挑動,薄唇冷漠地抿成一條直線,幾乎沒有半分柔和神情。似乎對於別人的故事,他毫無興趣可言。
“梅妃在二十歲那年被嫉妒的陳妃毒害,所有禦醫都覺得梅妃不可能活下來,唯獨微臣外祖父堅持下來,梅妃昏迷不醒宛若廢人臥床不起毫無神智約莫半年,半年後突然醒來,太宗皇帝大喜,沒幾個月之後梅妃痊愈,行動自如,談笑風生,彈琴唱曲,宛若尋常時候。也正因為外祖父治愈梅妃有大功勞,當年就被太宗皇帝提拔封成為藥膳房的大太醫。但好景不長,梅妃在一年後,突然離世,身上沒有任何致命的疾病和傷口。”趙尚的眼神清平,他並不曾將這個淒美的故事講得如真似幻,虛實難辨,而是讓人聽得出真實的痕跡,也正因為真實,而更殘忍。他決心要用這個百年前發生的故事,說服眼前固執的帝王。“年幼無知的微臣問祖父,為何梅妃會死。就像是這世上很多人一樣,總覺得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自然可以長命百歲。其實不然,外祖父跟微臣說,這世上並非醫術可以救所有人,也有醫術無法挽救的人。或許是上蒼要人死,人就無法繼續逆天而行。或許,梅妃一年前的時候本不該醒來,原本就要離開人世,但她卻醒來了,隻是老天給她留在世上的期限,也是極為短暫的。”
秦昊堯麵色冷沉,聞到此處,他睿智聰敏,自然不會聽不出趙尚的言下之意,隻是……他的心讓自己依舊抗拒,根本聽不進去。
“兩年前槿妃沉湖,是微臣救出來的,或許這件事微臣沒有跟任何人說起,其實當下將槿妃救出湖底的時候,槿妃早已沒有了氣息脈搏。”趙尚讀著那一張冷淡疏離的麵孔,這一句,脫口而出,石破天驚。
秦昊堯當下就怔住了,往事曆曆在目,仿佛隻要他一閉上眼,就能想到那些過去……他是如何用楊念的性命要挾穆瑾寧,讓她在最終醒來,他怎麼可能不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