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總是在夢裏見到她(1 / 3)

朕總是在夢裏見到她

“爺,禮官該準備了……”王鐳在碧軒宮外等待了一夜,才推開門,走到內室之中,朝著秦昊堯低頭行禮,如今沒有任何人敢到皇上麵前說話,唯獨隻有心腹王氏兄弟,敢於在如今的緊要關頭,說出別人不敢說的話。

畢竟,人走了,就該入土為安,而不是讓人的靈魂總是徘徊在世間,不得安寧。

秦昊堯不曾應聲,依舊緊閉著黑眸,眉頭緊蹙,宛若依舊沉入疲憊之後的短暫小憩之中,王鐳見主子不語,便退後幾步,不再打擾他的清淨。

過了第二日的午後,碧軒宮的大門被推開,秦昊堯麵無表情地從宮內走出來,眼底是一片寒意,宛若千年寒冰一般,一整夜不曾入睡,黑眸之內滿是血絲,每一步,宛若走在刀劍上。

即便心中裝滿了疼痛,但身子卻是麻木不仁。

整個偌大皇宮,仿佛一瞬間消減了聲音,死寂的宛若沉寂冬日。

秦昊堯緩步走回雍安殿,在踏上最後一級台階的時候,他突地轉過頭去,望向遙遠的聽風樓,隱約還聽得到耳畔震耳欲聾的煙火聲,那一夜,他擁抱著她一道望著天際的煙火盛開,仿佛時光在那一刻,徹底停止了。

活了二十七年,他一向是心硬如鐵,唯獨因為穆槿寧,他才懂得心軟,即便這段感情讓彼此百轉千回,即便痛苦也不忍割舍,隻是如今世上再無穆槿寧這個人了,他的心門,又該為誰敞開?

直到走入雍安殿內,反手將門合上,他才費力一手撐在金龍圓柱上,宛若耗費了全部的氣力,徑自黯然沉痛,整個心中宛若被剜掉一塊一般流血不止。

巨大的衝擊,宛若狂烈颶風,搖晃的世界一夕之間,變成粉末。

她的名字,明明就裝在他的胸口,明明已經到了他的喉口,但這回,他始終無法開口再度呼喚一聲。

六月十九,秦楨王穆皇後歿,追諡為貞婉皇後,舉國哀痛。

秦昊堯站在雍安殿外的高處,他的目光依舊落在碧軒宮內,心中一片荒蕪。如今想想,過去他對她的懷疑,實在可笑之極,她的心從來都是幹淨的,身子是否對他忠誠,他又何必在意?若是過去他改掉如此偏執的毛病,事情就不會如此之艱難。貞婉兩字,是他所認得的崇寧,對兩人之間這段感情,她是貞潔真摯的,她知書達理,溫柔婉約,即便他曾經傷透了她的心,為了他的私心,再痛苦難熬,她還是忍耐到了最終一刻。

她在他的心裏,永遠都是唯一的結發之妻。

隻是到最後,他們無法白頭偕老,走到最後。

今日,是要將貞婉皇後送去皇陵下葬的日子,他不曾親自陪伴,隻是讓王氏兄弟帶著百名侍衛在兩道護送前行,雖然離她走了已有整整三日,他卻似乎神智混沌,還不曾徹底清醒。若不是禮官和臣子極力規勸,他依舊不想送她走,如今已經是夏日,他若執念挽留她,恐怕也要遲早毀壞人的容貌發膚。

他微微眯起黑眸,一抹濃重的蒼涼掠過眼底深處,他緊蹙俊眉,眼看著大隊人馬護送著她的靈柩出宮門,皇陵在京城東麵,並不遙遠,約莫半個時辰就能抵達。

到時候,一切都會歸於平靜。他隱約記得在兩人爭執的時候,她滿目通紅,眼底盡是化不開來的苦澀,每一日對她而言都沒有任何意義,苦痛將她折磨地傷痕累累,她含著淚看他,這麼問。

“你有沒有想過我?讓我困在這個地方,還不如放我走,或者,殺了我,讓我解脫。”

他不過是一個自私至極的男人。

為了留下她,讓她在最後的日子裏,過的如此艱辛。

而如今,她是否當真覺得解脫?

她曾經說,人死之後,魂魄會留在風中,停留在最想念留戀的人身邊,他的眼底滿是驚痛,胸口愈發窒息,緩緩伸出手掌,夏日暖風從他的指縫之中穿過,溫暖清新,他艱難地揚起薄唇邊的笑。

她果真還在。

就在他的身邊。

唯有她,才能讓他覺得溫暖,這般似曾相識的暖意,一點一滴彙入他的心頭,覆蓋著他依舊淌血的傷痕。

趙尚的意思是,兩年前,那一日她原本不該醒來活下去,是他的殘忍,讓所有事態逆天而行?醫書上也有這樣的記載,曾經遭遇生死厄運的人,在不可能活下來的時候幸存下來,但過了數年之後,會在一夜之間,突然毫無征兆就死去。

當真是應了趙尚的話。

她在沉睡中死去,再也沒有醒來。

他們之間的平靜生活,在此刻,徹底終結。

雖然,他還有很多話,還沒跟她說。

“皇後已故,還是早些讓娘娘入土為安吧,否則娘娘在天之靈,也會無法安寧的。”身後的太監低聲道,秦昊堯總是看著望著碧軒宮的方向,任何人都看得出他的追思懷念。

他留在碧軒宮一日一夜的時候,他總是想,她最後的一個夢,是否還有他。秦昊堯漠然地轉過身來,走入雍安殿內,不再目送,幾百人將她送出宮,送去東麵的秦家皇陵。

就像當年,他不曾去送她一程,讓她獨自流放塞外。

這是這回,他無法親眼看著她被送入皇陵,被送去終日不見光的地下深處,哪怕那裏再華麗堂皇,他也不願看一眼。

心不在焉,手下翻閱的奏折宛若一片虛無,他根本看不進去,突地耳畔傳來一聲巨響,他怔住了,半響無語。

“你聽到了嗎?”

太監微微蹙眉,此刻安謐消沉,哪裏有什麼聲音?“回聖上,奴才聽不到任何動靜。”

秦昊堯心裏頭清楚,方才,皇陵的大門,關上了。

沉悶厚重的聲音,仿佛是老天都在慟哭,她紅顏早逝,香消玉殞的時候,居然還沒過二十歲。

宮裏的木槿花還未綻放,枝頭隱約可見三三兩兩零零落落的小花骨朵,或許再過五六日就會綻放灼灼光彩。

一如她,堅忍卓絕,顏如舜華。

駙馬府。

趙尚從府外回來,沒有回新房,沉靜地走入自己的書房,桌上堆砌著雜亂的醫書和藥材,他也無心去看,無力去碰,沉默了許久,唇邊才溢出一聲重重的歎息。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的木門被推開,親自端著溫熱的飯菜走來的人,正是語陽公主,她一身素白衣裳,黑發之上沒有任何的飾物,她清秀的臉上,沒有任何的神情。

凝視著趙尚的背影,從他的身上她也不難看到他的悲痛,即便他什麼話都不說。語陽公主將手中的漆盤端到桌上,低著頭將雜亂的醫書和藥材一件一件都收拾整齊,把菜肴一道道端上桌。

坐在趙尚的身邊,語陽公主伸出手,覆在他微涼的手背上,沉默了半響,才輕聲道。

“知道你今日不會有胃口,所以本宮讓人準備的都是清淡的菜,不管多少,都吃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