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當替身
“張大哥!”
她的雀躍,像是天底下千金難尋的珍寶,在那雙美眸之中熠熠生輝,把他從沉重的回憶之中拉回來。
就像是今日。
也是個晴天。
人世間的事情,是不可預知的。
他以為上蒼給他一個期限,他以為他可以在五年後擁有她,這世上沒有穆槿寧跟李煊,隻有張少錦跟雲歌。
原來,這也是一件絕無可能的事。
蠱,堅決地駐守在她的心裏,讓她重新活著,卻跟以前一樣堅強,一樣固執,一樣聰慧。
他從未想過,上蒼給秦昊堯的期限,卻隻是三年。
三年,她被送到秦昊堯的麵前,如此痛苦地重遇之後,他打定決心等待的五年時光,也就成了一場美麗的虛夢。
“我早早就在這兒等你了,隻是你跟皇上說了這麼久的話……”雲歌繞過白色石桌,仔細打量著不遠處的男人,他走的極慢,她正好奇他隨身的拐杖去何處了。笑著這麼說著,不等他開口,雲歌已然迎著走到他的麵前,一手挽住他的左臂,跟他一道走過每一段曲折的曲橋。
他揚起唇畔的溫暖笑容,寒冷的冬日,讓他說話間溢出白色暖氣,他停下腳步,側著轉向雲歌的方向,自從上回離別,如今又是半年過去了,這回他再看,覺得雲歌變得些許不同。
或許該說,她不太像是他這三年內認得的巫女雲歌,而更像是之前的穆槿寧。
“讓你等急了,對皇上有些話不得不說。”他的話聽來有禮而謙卑,他對任何人總是如此溫文有禮,隻是這一回,雲歌卻從中聽出些許生疏。
她似乎聽到了歉意,哪怕他不曾說出來,她卻還是可以感知,但雲歌卻又想不清楚,為何他會對自己心懷慚愧。
心中隱約有些刺痛,她卻忍耐了不祥的預感,默默挽唇一笑,神色一柔,過去的冷若冰霜那一麵,卻頓時消失無影。她暗暗舒出一口氣來,不無舒心坦然。“你來就好了,把所有真相都告訴他了吧,不然我在這兒很是為難……”
“是,全部都告訴了他,所有的真相。”他直直望向雲歌的眼眸之內,落在半空的手掌,卻不再自如地置於她的肩頭,他將手縮了回來,放回身側,唯獨此刻,笑容變得僵硬。他說給秦昊堯的真相,卻並非她所期盼的真相。
差之毫厘,失之千裏。
但這一道細小的裂縫,會漸漸擴張,最終變成一道鴻溝,無法逾越,夾在他們之間。
他們要留在的兩個世界,是截然不同的,天壤之別。
雲歌垂下長睫,粉唇邊的笑容更深,望著他們兩個人拉長在地上的影子,她的眼底漸漸生出柔和光耀,輕聲說道。“我總算放心了,皇上答應過我,隻要你跟他說出實情,隻要你能夠為我證實我不是他所想的人,我就能跟你走。反正大食族也回不去了,往後我就跟張大哥一道生活。”
她的話,明明是美好的,卻又傷的他更深。那樣的生活,他走不進去,她更走不進去。他無聲無息地執起她的手,她卻不禁怔住了,滿心疑惑不解,往日多溫暖的手,此刻卻滿是涼意,是因為大聖王朝的冬天更冷嗎?
“雲歌,接下來我要跟你說的話,興許你很難接受,不過希望你能夠相信,我絕不會對你說謊。”
他的目光更深,他指尖的涼意,卻一分分滲入她的肌膚,雲歌聞到此處,心中一片莫名恐慌,仿佛被人生生挖掉一塊血肉一樣空落落的。
她似乎已經可以猜到,到底他對自己要說什麼。
他更加不舍,在看到她眼底的淚光之後,或許走到這一步,大家都已經心照不宣。他佯裝自若,唯獨心中卻並不輕鬆:“你不是雲歌,你的名字是穆槿寧。真正的巫女雲歌,早就死了。”
她早已血色全無,她並非頭一回聽到這樣的名字,在皇帝的口中,她聽過好些遍。她僵直地站在原處,雙目酸澀,手腳發涼,卻又流不出任何一滴眼淚。
但他說的卻更加仔細,連她如今的姓名,她如今的身份,全部是假的,是一個已死之人的。
她是一個替身。
她不想當穆槿寧的替身,但他說她就是穆槿寧。
她隻想一輩子當雲歌,但他說她才是雲歌的替身。
每回在她為自己無法擁有神力的時候,紅葉大巫醫看她的眼神,她這一瞬才隱約明白。紅葉透過她的皮囊看著的,是一個被延續下來的名字,是一個活在雲歌名下的嶄新靈魂,哪怕她再愚笨,再無法摸清巫術的門道,紅葉也從未訓斥過她。不隻是不忍心,不隻是舍不得,隻是……紅葉對巫女雲歌的偏愛,是她最寵愛最得力的弟子,因為得到這個名字,而她也受著這麼多人的眷顧而活著。
她的思緒混亂,緊抿著發白的唇,眼眸之中一片濡濕,他的每一個字,浸透了辛苦的感情,跟秦昊堯之前說過的如出一轍。“他對你說的,都是真的。不管好壞,都是過去發生的往事。”
他不難看到她的神色異樣,挽在他左臂的柔荑,輕輕滑落,無力地鬆開了他,在她溫暖柔軟的小手徹底拂過他的衣袖那一刻,他不無動容。
他們這三年來像是親人一般相互依賴,而如今,似乎是結束一切的時候了。
“你,也不能跟我走,而我,也不能帶你走。”他隻能這麼說,看她神情恍然,更是擔憂。他順著她的目光,望向她盯著看了許久的兩個人的身影,哪怕如今兩人之間有了不小的分歧,三年的感情即將分崩離析,光是瞧著兩個影子,卻依舊覺得他們好親近。
這一句話,是他聽來最殘忍的,卻唯有殘忍的分別,才能讓她回到原來的地方。
“你原本就屬於這兒,屬於這個皇宮。”他輕拍她的手臂,嗓音沉穩,一臉平靜,宛若兄長對妹妹一般的關懷叮嚀,卻從未逾矩:“逃跑的人,有我一個就夠了,你該留下來,這兒還有牽念你的人……”
她真正牽念的人,為何不是張少錦?為何他口口聲聲,她有更加牽念的人?
“你不是我的兄長,你也不是。”後麵的話,她早已嗓音哽咽,再也說不出來。她的胸口,蔓延著無邊無際的苦楚,不知是被告知自己另一段過去和身份而難過,還是早已預知她跟張少錦無法一道走出皇宮的結果難過。
他不無感傷,不無眷戀,這三年時光,雖然不曾常常見麵,但他們卻更加親近,並非身體的親密,而是……他們的心緊緊貼在一起。他把她當成是真正的親人來守護,他或許當真無法徹底忘懷,這一個短暫卻又漫長的三年,在那個無人打擾的清淨世界,他是張少錦,而她是雲歌,他們隻知道還有彼此還有對方,相依為命,相互關懷,上蒼給他這段時間或許就該滿足,而並非自私想要奪掉她最終回去的良機。“相信我,你更眷戀的地方是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