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留下遺憾
整個外堂之中,幾乎無人敢大聲喘氣,下人們全部被退走,隻因黃昏時分蘇府出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默不作聲跪在中央的正是蘇永跟蘇夫人,他們已經跪在這兒一個時辰有餘了,自然是領罪的意思,他們已經來不及深究到底這個女子是何等身份,哪怕是宮女,能夠隨天子出宮說不準也是宮中有資曆的親信紅人,天子難得出宮遊玩,惹的天子盛怒,更是不可饒恕。
聽到天子走近的步伐聲,蘇永抬起頭來,見天子麵色鐵青難看,更是心中被千斤巨石壓著,誠懇地問了一句。“皇上,微臣已經找來了揚州最好的大夫,那位姑娘可能受了驚嚇,不如讓大夫去看看姑娘……”
蘇家在揚州雖然是個有名望的家族,但他跟京官相比不曾得到天子的器重,好不容易天子下江南選中在蘇家下榻暫住,隻要他招待周全,往後自然也有升官的機會。他花了一整個月整治蘇家,在天子麵前絕不願意出現任何的紕漏疏忽。如今全都完了,別說還指望此生加官進爵,怕是蘇家也要被二兒子全部毀了前途。一想到此處,他不禁滿心痛惜,仕途盡毀,如今已經活了半輩子,在朝中小心謹慎,從未得罪任何人,也從未為自己樹敵,以為可以因此而得福頤養天年,想來想去也沒想過是斷送在自己的兒子手中。蘇府有兩位少爺,長子精明圓滑,做事可靠,而四十歲的時候得到二子,可謂是老來得子,自然對他太過寵溺,蘇振常年在風流書生之中打轉,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哪怕府裏有四五個妻妾,他還是常常跟著那些沒出息的文弱書生沉迷溫柔鄉,要不是沒有頭腦,也不會做出這等難以企口的醜事來。
如今蘇振被送回了屋子,身上被燭台刺中兩處,卻不曾傷及要害,至今還昏迷不醒,但沒有性命之憂。隻是卻苦了他們夫妻,還要為兒子領罪,請求天子不必將蘇家趕盡殺絕。
“不必了。”貓哭耗子假慈悲,秦昊堯冷眼瞧著跪在身前的蘇永和夫人,無聲冷笑,說的斬釘截鐵。
“若是這位姑娘得了病。”蘇大人壯著膽子說了句,也不敢陪著笑臉,自然看得出天子眼神之內盡是陰鶩沉鬱,自己的夫人也早已嚇得全身發抖,不敢吭一聲,榮華富貴沒了還是小事,要是蘇家也獲罪成為罪人,樹倒猢猻散,要想再有如今的地步更是想都別想之事。如今不求求天子,此事更是無望,蘇大人見秦昊堯一身寒意,說話自然更加小心。“微臣忘了,皇上身邊有禦醫,不知禦醫是否開了藥方,微臣馬上派人去藥鋪取藥,這可不能耽誤……”
如今哪怕是讓他親自出府為那位女子去提藥材,讓自己的夫人為她熬煮藥材,兩人一道去下跪跟她賠禮道歉,請求她別把不快之事放在心上,隻求能夠讓天子消氣,就當此事不曾發生過。哪怕這個女子隻是個下人,但打狗還要看主人,自己兒子愚鈍不知這禮數道理,他活著幾十年絕不會不懂世事險惡。蘇永自然知道蘇振罪有應得,雖然是自己的親兒子,想要維護剛剛從鬼門關走回來的蘇振也沒有法子,畢竟是蘇振犯錯在先,見了女子嬌麗姿色就犯渾,這種事也不是可以栽贓到那個女子身上去的。當今天子睿智狠毒,他們若是不表明誠心還想走歪門邪道的話,蘇家就會在一夕之間,粉身碎骨。
到了這個地步,他們絕不敢輕舉妄動。
坐在正中席位上的秦昊堯瞥視了眼前的蘇家夫妻一眼,眼底沒有任何動容,蘇永的戰戰兢兢落在他的視線裏,他卻沒有半分同情憐憫。這世上有些錯誤可以被饒恕,可以被原諒,可以當成是沒有發生一樣,但有些錯誤,永世不能饒恕。
低沉的嗓音,從他的喉嚨溢出,除了怒意森然,更有些許疲倦。“你們絕不會知道到底犯了什麼過錯,雖然跪在這兒,卻也是一知半解。”
蘇永皺著眉頭,聞到此處,他卻突然不懂天子的言下之意,他自然知曉蘇振犯了何等過錯,要怪也隻能怪蘇家沒有教養好他,讓他不識時務,不知好賴,哪怕自己已經成親,美妾也有幾個,還敢動皇帝身邊的人。
看著蘇永麵色凝重,愁眉不展的模樣,秦昊堯拍案而起,龍顏大怒,方才來的都是軟刀子,此刻滿目怒氣,俊容猙獰,指著跪著的蘇家夫妻低喝一聲。“蘇府的二少爺,真不像是你親生,道德敗壞,色欲熏心,連朕的人也敢打主意。”
“子不教父之過,當然是微臣的過錯,犬子不懂事理,胡作非為,掃了皇上下江南的興致。微臣沒有臉麵請求皇上饒恕犬子鑄下大錯,隻是微臣這個兒子是老來得子,雖然學術不精,但並非用心歹毒之人,還請皇上……”蘇永再度深深磕了個頭,說的更為動容,不過當下出了事他也去瞧過,蘇振一定隻是沾了點手上便宜,不曾當真強勢霸占了姑娘,雖然稱不上毫發無損,但看她不過是受了點驚嚇,而當真受傷之人,可是他的兒子。他也是頭一回見過這麼勇敢的奴婢,居然敢用尖銳的燭台傷人,雖說是被逼到絕路才這麼做,但刺中兩處不曾手軟,哪裏像是卑賤的下人?隻是這般想著,他也不敢將心中狐疑說出口來,此刻可絕不會再生枝節。
隻是天子卻沒有耐性聽完,生生打斷,秦昊堯已然不想再聽,冷聲說道。
“蘇家自然要被連累,朕是公私分明的,你這些年來在朝中並未做錯事,朕看在你勤勤懇懇二十餘年的份上,不會與你為難。”
蘇永聞言,心中大喜,倒也大舒一口氣,畢竟這事情雖然鬧得不太愉快,終究那位女子不曾受傷,也不曾當真被兒子羞辱,蘇家不能全身而退要受一些委屈也是難免,但總算是將此事平息了,跪在這兒身子都快木然了,此刻一身輕鬆,卻也不敢輕易表露在臉上:“皇恩浩蕩,微臣自當盡犬馬之勞。”
“至於你兒子。”秦昊堯自然不難看清蘇永眼底的如釋重負,他唇畔的冷意更重,話鋒一轉,將矛頭指向罪魁禍首。蘇家若是有了汙點,他不在乎一鍋端,但既然蘇永也是個謹慎之人,不如給他一條活路,讓他念在這份恩德上,老老實實做人。
“今日,朕不想動手,免得髒了朕的手。”
蘇永聞言,當下身子一震,緊緊攥緊衣衫一角,似乎聽來是留下蘇振小命的恩惠,但為何他的心裏卻又彙入更多更多的擔憂和不安?
越過蘇永的身子,秦昊堯從腰際掏出一物,將一把銀匕首丟在蘇永的麵前,麵無表情,薄唇微啟。“這是你們蘇家的家務事,自己看著辦,朕即日起程。”
皇上雖然不曾說哪怕一句狠話,但此時無聲勝有聲,他當臣子的,又豈會不知這個男人的厲害之處?哪怕是自己的兄長的江山也可奪來,哪怕侄子東宮太子也可算計,哪怕心愛女人病故的時候也不曾送一段路的天子……是這世上最無情的人。
這分明是要自己奉上誠意,讓自己當儈子手。天子離開了,整個外堂再度恢複了平靜,此刻眾人約莫已經在廂房收拾東西,打算馬上離開揚州蘇府。
蘇永癱軟在地,這一陣等候,實在是讓人擔驚受怕一夜,蘇夫人的啜泣聲振聾發瞶,讓他更覺此事嚴重。
天子龍顏大怒,根本沒有饒恕蘇振的意思。
“老爺……皇上這是什麼話啊……怎麼把刀子丟出來了……”蘇夫人大驚失色,看著地上的那把匕首,更覺滿心絕望,掩麵痛哭。
“還不是你往日縱容他惹來的禍事?你還有什麼臉麵在我麵前哭啊。”蘇永心中有氣,眸光定在蘇夫人的身上,大力揮動衣袖,麵色難看,重重歎了口氣,費力地從地上爬起來,那把匕首在地上閃爍著幽幽的銀光,仿佛隻要看一眼,就把人的眼睛刺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