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之苦
“姑娘。”
紫鵑的呼喚,傳到穆槿寧的耳畔,帶著些許倉促慌亂,她卻不曾回應,不曾分心。
花木房的宮女送來了幾枝開的早的梔子花,穆槿寧親自將梔子花插在青瓷花瓶之內,怡然自得,麵色自如,她不禁挽唇一笑,越看越喜歡。
紫鵑聽主子將她叫來身邊,緩步走到穆槿寧的身旁,眼看著穆槿寧手裏攥著白色絲帕,將翠綠葉片輕輕擦拭著,花瓶之內注入一半清水,翠綠枝葉之中綻放著四五朵碩大豐厚的梔子,每一朵都盛開的直率坦然,讓人在驚歎梔子的美麗之前,就早已被它的芬芳勾走了魂魄,若是庭院之中栽種著幾株梔子,五六月份,定是滿園香氣,身處其中,甚至不願離去。
穆槿寧垂著眉眼,眼神柔和光亮,宛若山間清泉,幽幽閃著光輝,噙著淺笑,幽然說道:“早上摘下來的梔子,枝葉繁茂,花瓣上還帶著露水呢,紫鵑你來看看,不隻是花香沁染,更是皎潔素雅,怪不得這世上許多人最愛梔子。”
“姑娘,梔子花是很美。”紫鵑驀地怔了怔,穆槿寧的話也隻是聽進去了四五分,她方才聽到了奇怪的傳聞,當然魂不守舍,眼前青瓷花瓶之內的這一把宮裏今年開的最早的梔子花,也無法讓她安心欣賞,她順著穆槿寧的話應了一聲,說了一半不知該如何繼續稱讚。宮裏已經發生了火燒眉頭的大事,她方才聽到了,還不相信是真的,再三抓著宮裏的姐妹追問了幾遍,這才確信自己沒有聽錯。
穆槿寧這才從紫鵑的言語之內,察覺到些許異樣和躊躇,她緩緩放下手中的絲帕,獨自起身,雙手環住這一個青瓷花瓶,走到牆角的花架前,將花瓶放在花架上,徑自打量,一臉平靜。“你平日裏可不支支吾吾的,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見花瓶已經擺放妥當,紫鵑眼眶一紅,這才低聲說出口來。“皇上就要禦駕親征了。”
穆槿寧的柔荑依舊落在梔子花之上,滿手餘香,紫鵑的話仿佛跟她擦身而過,她根本不曾放在心上,更不曾在意。
“你在說什麼玩笑話?”穆槿寧不以為意地丟下這一句,眸光一掃,依舊揚起脖頸望著比她個頭還高的花架,像是梔子這般高潔的花,就該放在高處,明明是聖潔無暇的花,卻突然看的她雙目一熱,鼻尖泛酸。
紫鵑連連搖頭,明知此事讓人心頭一沉,宛若晴天霹靂般很難接受。天子禦駕親征也不是走一天兩天,但總是離別。她低下頭,輕聲說道,恭順姿態宛若犯錯之人是她自己。“姑娘,這都是真的,宮裏人都知道了……奴婢最初也是不信,但是皇上在早朝上就跟臣子們商議好的,絕對沒有假。說是後天就走了,張奇將軍跟範宏將軍一道前往,作為領兵的統帥,皇上有這左膀右臂,定能凱旋而歸。姑娘……”
最後這一聲急聲呼喚,是紫鵑不經意抬起眼來,看著穆槿寧的身子一個踉蹌,腳步虛浮,整個人重重靠在纖細紅木花架上,沉重的青瓷瓶在花架上劇烈晃動,頓時就往下摔落。紫鵑當下麵色死白,揚聲大喊,眼瞧著青花瓷瓶摔了下來,花瓶原本不輕,其中又裝了一半的清水,自然更是分量重了。
“姑娘小心!”
紫鵑話音未落,已然見著青瓷瓶重重落了地,摔得粉碎,清水隨著青色瓷片飛濺而出,那一大把梔子,也被摔得狼狽不堪。
幾乎是一口氣懸在心口,紫鵑直直定在眼前的景象,那青花瓷瓶根本是擦著穆槿寧的肩膀摔下的,她急急忙忙跑到穆槿寧的身前去,上下摩挲著穆槿寧的宮裝,生怕橫飛出來的瓷片誤傷了穆槿寧。
穆槿寧默默蹙眉,她仿佛依舊還不曾回過神來,眼底一片茫然若失,紫鵑如今已經俯下身子去查看是否她裏裏外外是否受了傷,隻聽得一道清冷嗓音傳來,沒有任何喜怒悲傷。
“你說,後天就走?”
“是,姑娘……”紫鵑應了一聲,這才暗暗舒出一口氣來,她不曾發覺穆槿寧身上任何一道傷口,方才看青瓷瓶險些砸傷穆槿寧,如今一地碎片也靠的穆槿寧那麼近,當真是嚇壞了。還好,不過是清水濕了穆槿寧的裙角和繡鞋,她當下就起身走到衣櫃前,取來一雙簇新的繡鞋,為穆槿寧換上。
“這麼快?”穆槿寧擰著眉頭,眼底的迷霧全部消散,她一把拉過紫鵑,非要問個究竟,哪怕是要禦駕親征,不過兩日時間準備,是否太過倉促。
紫鵑也不知該如何回應,隻能輕點螓首,穆槿寧突地鬆開了手,麵無表情地越過紫鵑走向內室中央。
“這次是什麼名堂?為何而戰?”
壓下心中的複雜情懷,穆槿寧坐在軟榻之中,一臉憂心忡忡,淡淡問了一句。
“據說是北國總是在邊疆鬧事,背棄前兩年定下的約定,皇上不堪其擾,便決定出兵。”紫鵑據實以告,她不過是一個小小宮女,要將此事挖的多深,那也不見得,她不過知曉一些皮毛。
穆槿寧輕輕歎了口氣,垂下長睫,不禁一臉黯然。既然是皇上在早朝上做出的決定,想來也很難改變了,邊疆告急,此事自然更加緊要,千鈞一發,哪裏容人等待太久時間?若是失了先機,怕是後悔莫及。
他的肩膀上,扛著整個江山整個天下,自然不容許有人挑釁張狂,試圖打王朝皇土的主意,領兵出戰,也像極了是他會做的事。
紫鵑見穆槿寧獨自安靜坐在軟榻上,急忙取來掃帚,將地上的滿地瓷片利索地打掃幹淨,隻是看著那一大把梔子花,她突地不知是否該將它們全部丟掉。
“你去重新把它們裝一個花瓶,依舊擺在遠處,別讓花架上空空的。”穆槿寧瞥了忙碌的紫鵑一眼,臉上再無方才的笑意,雖然已經沉心靜氣,但心中依舊沉悶萬分,並不舒坦。
“好。”
紫鵑恭恭敬敬地回應,手握這一大把新鮮的梔子花,走到外堂找了一個白玉瓷瓶,小心翼翼地將梔子花裝了進去。
穆槿寧微斜過身子,倚靠在紅色軟墊之上,她明明不曾受了任何驚嚇,但聽了紫鵑的話,自己卻像是連著走了好幾天的路一般憔悴疲倦。一手擱在軟榻上的矮桌上,緊緊閉上雙目,她清楚這一切都是真的,昨夜彼此的纏綿似乎還在眼前,他的誓言也依舊字字清晰,而不過是一個晚上而已,她卻聽到這般讓人心頭沉重很難開心的消息。
哪怕不是噩耗,哪怕她相信他定會凱旋歸來,當下她的確是失了神,這個裝滿梔子的瓷瓶是如何摔下來的也毫無頭緒。
秦昊堯自然是昨日就下了決定,即便如此,昨晚留下來過夜的時候,他確實一個字也不曾告知她。
她的身子似乎麻木不仁,因為想回到最初的身份,她小心謹慎地扮演著貞婉皇後的影子,哪怕這份感情還不是最為熟悉的,她理所應當地享受著秦昊堯給她的所有寵愛和寬待,卻鮮少付出過自己的真心。
哪怕在江南,當下察覺到薛家想將長女獻給皇上當後妃的時候,她也是麻木的。
疼痛,從身體上不知名的角落竄了出來,牽出了千萬種不同的滋味,她仿佛頓時醍醐灌頂,至少她知曉,她聽到秦昊堯要去上戰場的消息,如今已經靜坐了許久之後,她才陡然開始覺得疼。
“呀,姑娘你怎麼受傷了,奴婢罪該萬死,方才怎麼沒見著……”紫鵑已經做好了不少事,打掃了地麵,洗清了花枝,將白玉瓶安安穩穩地放在花架上,又細心體貼地倒了一杯棗茶,送到軟榻中央的矮桌上,眼角餘光不經意掃過,再度大驚失色。
穆槿寧的耳廓之上,有一道鮮明的紅色血痕,想必自然是飛濺出來的瓷片刮傷的,紫鵑再度垂下眼,當真不敢置信,為何方才穆槿寧一個字也不曾提及。
“別大驚小怪,方才我沒覺得疼。”穆槿寧不曾伸出手觸碰左邊耳廓,說的自然而然,淺淺一笑,並非言不由衷,口是心非,她對秦昊堯這個男人,哪怕越來越信任越來越依賴,不可否則,他們之間還是隔著一層紙。
但如今,她明白,因為他即將離開,她的心裏很不好受。或許因為他是自己丈夫的關係,她對他毫無心防,卻又不曾想過哪怕一刻,要將自己丟失的感情一並找回來。
她以為,原本的自己,多多少少是恨著秦昊堯的,曾經愛的多深,恨就有多深,如今她回來了,她不想再生是非,隻想安分守己地活著,感情與她而言,是一種奢侈。
她此刻心中的感受,蔓延到身上任何一處的感受,當真是惆悵感傷嗎?
隻因。她依賴的男人,就要離她遠去?即便不是很長的時間,她也如此多愁善感?
她突然覺得自己不像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