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大結局)
這一日,哪怕是景福宮的幾位宮女也是喜上眉梢,貞婉皇後搬入景福宮已經半個多月了,皇上常常忙於國事,從未到過景福宮,更別提跟皇後一道用晚膳。
她們個個忙裏忙外,每個人的腳步都帶著倉促,紫鵑已然能井然有序地指揮才進宮不久的宮女,一道道精致菜肴擺盤上桌,不難張羅了一桌酒席。
秦昊堯雙眸閃動,不動聲色,一撩衣袍,逕自入席。兩人用了晚膳,穆槿寧還不曾開口,秦昊堯已然做出決定,一聲吩咐下去,他會在景福宮過夜。他環顧四周,景福宮的輪廓沒有任何改變,唯獨其中的布景已經改去了五六成,他負手而立,仔細看了一遍,也不得不承認,這一座宮殿,已然跟他印象中的景福宮不太一樣了。
穆槿寧安然地站在秦昊堯的身後,順著他的幽深目光望過去,他分明一個字也沒有說,但為何她卻仿佛感知到他心中的澎湃激昂?
將右手輕輕握住他的手掌,她的麵容輕貼在他的胳膊上,哪怕是一樣的風景,一樣的人世,落在每個人的眼底也全然不同。若她的這雙眼睛,已經看透人世繁華,已經看遍姹紫嫣紅,那麼秦昊堯也定是如此。
她從未問過他的過去,或許哪怕是以前,他也不曾對自己談及心中的往事,他一定會將傷痛陰霾盡數埋葬,才會成為如今這樣鐵石心腸的天子。
過去的她,是否也有一刹那的念頭,覺得愛的太苦太累,甚至想要放棄,想要逃避?
“朕對景福宮並沒什麼好感。”秦昊堯這麼說道,俊臉上,泄露一絲厭惡。聖母皇太後還在位的時候,也在景福宮住了將近二十年,然後就是秦昊堯的皇嫂德莊皇後,近百年來,景福宮一直是幾位皇後娘娘的住所。但就這兩位而言,已然讓他看清後宮女人的真實麵目。
不夠聰明的,不但保不住自己的位置,更多的是將青春年華葬送在深宮之中,太聰明的,卻又庸人自擾,工於心計,跟敵手鬥上一輩子也不肯停歇。
但如今他重新看景福宮,這兒的圍牆是新砌起來的,也重新刷了明亮的紅色,方才穿過庭院的時候,感覺變了,騙不了任何人。
時間,像是靜止了。
“皇上的生母是……”穆槿寧才開口,不過問了半句,卻突然後悔了,她本該更加小心謹慎,在她根本無法確認她到底是不是冒犯了他的禁忌。在秦昊堯身邊這麼久,她從未聽說過他說起自己的娘親。她粉唇一抿,不禁被秦昊堯回過頭來的眼神震懾住了,心越跳越快,那個俊美無儔卻又一身寒意的男人,雙眸銳利,如今輕易捕捉到她的視線,凝神望著地。
隻是,她雖然不安,卻不覺得恐懼。
“是個美人。”秦昊堯聞言,冷冷淡淡地說道,他跟妹妹年幼喪母,對於生下自己的那個女人,哪怕對比語陽年長幾歲的他而言,他擁有的記憶也是零碎模糊的,語陽對生母更是毫無印象。在後宮之中,多半後妃都勝過他生母的頭銜,那個女人……地位很卑微,當年皇帝隻是喜歡她怯弱純良,寵愛了幾年,生下一對兒女之後,後宮之中又有了新人,皇帝就漸漸將這個女人遺忘了。她沒什麼心計城府,也不知該如何扳回一局,寂寞孤獨也無妨,隻想盡心養大兒女,但最終卻不曾料到自己紅顏早逝,兒女各自被其他後妃撫養的結局。
要是生母是個城府深沉的女人,絕不會淪落到這樣天地,不但無法保住自己的性命,更無法保護自己尚且懵懂的兒子和還不曾牙牙學語的女兒,生母是個沒有野心的女人,否則,也絕不會到死的時候,還隻是個美人而已。聽聞她是賢淑而溫和的女人,就像是幽穀空蘭,本該生在清幽山澗,而並非生在如此險惡的深宮。她哪怕沒有任何野心,若是想要維護自己的孩子不被欺侮不被踐踏著長大,也該改變決定,冠在她頭上的名分並非就是枷鎖,更是對他們母子母女的最大庇護。
穆槿寧聞到此處,不禁微微蹙眉,沒想過他僅存的記憶,卻也隻是關於生母的名分。在眾人看來,他這麼驕傲,全然不像是如此在意名分和過去的男人。就算是生母的離棄曾帶來傷害,那強烈的生硬的自尊心,隻怕也容不得旁人的同情與憐憫。也難怪他登基之後對後宮重新訂下的幾條規矩,冷硬得不近人情,仿佛在他的生命裏,從來就隻有責任,容不下半點溫情,對他而言,他從小就是拖著傷口,走過任何一個難關,長成一個冷漠孤單的皇族少年,沒有父親的指點,也沒有娘親的包容,他才會養成獨來獨往,一意孤行的性情。哪怕是噓寒問暖,他也不曾過過一天,有誰生來就是冷冰冰的呢?
穆槿寧鼓起勇氣,眼眸柔和,走到他的麵前來,握住他的大手,神色動容。“別恨她,無法看到自己的兒女成長,是每一個當娘的遺憾,那些年,她心裏定也很苦。”
黑眸深處,閃過一絲柔軟的光芒,卻又迅速消失不見,秦昊堯也不是沒曾想過,哪怕親人離世之後,他也能偶爾回想她的音容笑貌,也可以在腦子裏重溫美好溫暖的記憶,可惜他沒有一點一滴,一絲一毫,他能想到的,都是冰冷的遺憾,能觸碰到的,也隻是回憶的高牆而已。
秦昊堯的視線從軟嫩的小手,挪移到她晶瑩光潔宛若嬌嫩花顏的臉上。兩個人的手一直牽著,他們在沉默著等待,到底誰先開口。
他銘心自問,自己談及生母的事,定是看起來不悅避諱,麵色陰沉冰冷,但落在別人眼底,是因為對生母的仇恨嗎?他見過形形色色的後妃,知曉沒有手腕沒有謀略沒有心計的女人很難在宮裏站穩腳跟,但相反,哪怕擁有這些的聰明狡猾女人,也很可能聰明反被聰明誤,一失足成千古恨,從而在一夕之間喪失一切,淪為一無所有的孤魂野鬼,更不是少數。
“朕不恨她,這世上並非每一個女人,都適合留在深宮。朕隻是為她可惜,若她能活到今時今日,也該被奉為皇太後了。朕什麼東西都能給她,她可以享受萬丈榮光,頤養天年。”秦昊堯的言語之內,不無喟歎,這一聲歎息,緩和了臉上的冷意,更多了幾分真正的介懷。他對自己的生母,對那個生下他跟語陽公主的女人沒有任何仇恨,但同樣的,他也沒有更多的眷戀,那個女人的模樣聲音,一切一切他都無法想起,更像是空有虛名的存在而已。
他看向她的那一眼,當真是驚心動魄,漆黑的眸子迸射深邃的光芒,令人戰栗,穆槿寧的心重重一震。
她如今才看清,為何如今才明白才真正地理解他?秦昊堯的心裏,更多的也是遺憾,也是痛心,他們兄妹是如何長成的曆程他當然最想讓生母看到,得到江山社稷最該讓生母享福,他的滿腹抱負……卻已然沒有那個人會笑著等待他,他的孤獨。成為毒,成為傷,他百煉成鋼,卻也練就了一顆不需要取悅任何人,而也嫌少有人可以取悅他的心。
這世上,多少遺憾隨風去,多少悲劇在宮中上演?她們搶奪的也許是皇帝賞賜的一件珍寶,也許是皇帝冊封的一個名分,也許是掌管後宮的後位……她們自從被選入宮中,就不停地搶奪,每一個美麗精致的宮殿,都有無形無色的血雨腥風,隻因,她們將這個皇宮當成是一個女人們的戰場,跟征南討北的將士們沒有任何兩樣,成者為王,敗者為寇。
一旦輸了,自己的孩子不再是自己的骨肉,甚至自己的性命都搖搖晃晃宛若風中殘燭,上位者漫不經心一吹,就會徹底熄滅。秦昊堯當真深覺遺憾的,並非隻是生母無法在他們年幼時候陪伴這般簡單,而是他意識到,哪怕是天子,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也有無法挽回的時候……
他對生母的思念或許很單薄,但卻也並非一個薄情之人,他甚至也曾經憧憬過,能讓那個女人坐上皇太後的位置,把這世上最好的都進貢給她,讓她享受過去不曾得到的尊敬和福分。
她看著的,是別人所看不到的秦昊堯,是不為人知的另一麵,或許這個世上,也唯有她能夠有這般的幸運,知曉他的心,也會有心軟的時候。無法得到他信任的人,一輩子也不會看到完完全全的秦昊堯,她的心中有過暖流燙過,仿佛越來越溫熱,他願意開口對自己坦誠這些秘密,便是將她當做跟他最親近的人。
“皇上拚盡全力說服群臣為我恢複皇後名分,便是不想我的骨肉再遭遇這樣的命運。”穆槿寧緩緩說出這一句,血色全無,胸口的疼痛,已經奪去她所有的注意力。
“朕不想讓你跟她一樣,走她的老路,當然也不想你我的骨肉跟朕和語陽一樣。”那雙深斂的黑眸,深深注視著穆槿寧,薄唇上笑意更深。這麼多年,他也有刻骨的缺憾,自己的人生雖然令人唏噓,眾人豔羨,但同樣是不圓滿的,他的子嗣就該得到父母雙親的照料和引導。沉默半響,他這麼說,聲音有些低沉嘶啞。
他步步為營,從年少時候開始,就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也會為了得到想要的不惜一切,哪怕此事再複雜再棘手,他清楚誰也無法阻攔他,他不管早晚,定會讓穆槿寧成為他的皇後。
穆槿寧垂下眉眼,神色安寧,若不是上蒼給她這個良機,她可以擁有這個孩子,身為女人,就不會遺憾一輩子。這個世間的女人向來如此,哪怕有朝一日會被夫婿冷落遺忘,也會一輩子守護自己的子女,無私地奉獻自己的一切。若沒有子女,定是孤獨一生,即便夫妻恩愛永久,也無法避免夫君要再娶別的女人,讓別的女人生下他的骨肉皇嗣,或許她沒辦法篤定一輩子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卻也當真無法跟世人所認為的那麼大氣大度。
她終究是個女人,再不一般,也並非對天子沒有任何真心真情,也並非不會難過,世間最偉大從容的女人,也並非一定是能夠跟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君。這是人之常情,她也不是例外。
她淺淺地歎息,眉目之間的淡淡愁緒,卻突然之間抓緊了秦昊堯的心,他凝視著她的麵容,不免胸口傳出些許悶痛,隻聽得她低聲詢問。“皇上就沒擔心過,我這些年無法為皇上生下皇嗣的話,這個宮裏是無法容下無子的女人……”
哪怕秦昊堯還能再等幾年,這個世道也容不得他再等她幾年,她當真曾經不止一次懷疑過自己的身體,宛若無法開花的鐵樹,永遠都不會有結果。
“朕能容下你,這個皇宮就無法驅逐你。”他說的篤定霸道,聲音好近,在她頭頂響起,這一句話輕易讓她頭皮發麻,她驀地抬起嬌嫩小臉,沉溺在他的那一雙冰冷淩冽的回眸之內許久許久。她突然為之一振,從他的口中,不常說出一些動聽的話語,她當真是相信秦昊堯的,當成是一種類似山盟海誓般的記憶。就像是他說的一樣,隻要他還在,這世上就沒有任何人敢打她的主意,也沒有任何人可以用任何借口驅逐她。她深受感動,千百年來,後宮勾心鬥角,多半是因為天子的絕情,冷眼旁觀,若是她也沒有天子的庇護,如何能擁有這麼多?
幽暗的眸光,讓穆槿寧的心頭一熱,白皙的小臉驀地變得嫣紅,她宛若動情不深的少女,連忙迅速轉開視線。他們是有名有實的夫妻,在江南的那個月也曾經纏綿悱惻,恩愛繾綣,但自從得知自己懷孕消息,又遭遇他禦駕親征,兩人已經四個月不曾親密過,他也鮮少在自己身邊留下來過夜。
至今,她雖然仍舊有一絲羞怯,但已不再無知,能猜出他那樣的眼神是代表著什麼,他們朝夕相對很多日子,心中的默契是更久的過去培養而成的,即便她的腦海中沒有過往,也不難揣摩秦昊堯的心思。
她走到這一步,還能有什麼樣的奢想?
沒想到,下一瞬間,男性的體溫欺近,他的身影覆蓋了她,一隻大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動作迅捷,快得讓她無法掙紮,甚至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她微微縮著削瘦肩膀,任由他的手掌在她華服之上緩緩遊離,敏感地察覺到他的視線如影隨形,很是放肆,像是一把暗暗燃燒的火,在她周身肆虐。
秦昊堯冷眸微眯,她一襲紫色華服,其上繡著大朵的蓮花,如魅似幻,哪怕她並不是豆蔻年華的少女,也有令男人無法移開視線的美貌。他被火槍所傷的那個傷口,卻因為見著她方才那一刹那的羞赧模樣兒愈發火熱,像是將他周遭的新生皮肉都全部熨燙了一遍,他心中的寒冰漸漸融化成水。
“你還是太瘦了。”他對女人素來挑剔,但如今的語氣之中卻並非隻是挑剔,隱約也能聽出這個冷淡天子的幾分關切,若不是看穆槿寧麵色還好,也並不憔悴,他當真會吩咐掌事好好訓斥景福宮所有下人。
她已經有四個月的身孕了,但她還是美麗如昔,從他還是秦王的時候,就不無女人自動送上門來,也有美貌驚豔的女人,秦昊堯更是見過她們媚眼如絲,慵懶而酥軟的模樣。但他素來是個自製的男人,假戲真做,也絕不會為了女人而丟下心中大計。而眼前的女人,哪怕是一道輕輕的笑容,也會牽動他的心。他的手掌拂過她的肩頭,停留在她的背脊之上,俊臉越靠越近,直直望入她的眼底。
他停在她背後的手掌,卻突然之間變得好燙,穆槿寧的眼神再也無法避開他,他們原本就隻有咫尺之間的距離,他的黑眸之中熱火越聚越多,稍不留神,就仿佛要吞噬她的全部了。
近在咫尺的俊美麵容,讓她呼吸一窒,她正躊躇著是否該開口,但那雙無底的黑眸默默瞅著她,被他仔細端詳過的肌膚,都像是煨了火,又燙又熱,她粉唇輕啟,卻隻是說了半句話而已,就被生生打斷。“我為皇上更衣,服侍皇上就寢吧,明日皇上還要上早朝呢,不該過晚歇息……”
“是要更衣,不過今晚朕不想太早睡。”秦昊堯的薄唇邊,揚起一道莫名詭譎深沉的笑容,仿佛看來還有幾分邪魅,他們原本就靠的很近,他極為緩慢的低下頭來,靠近她的小臉。近到她能在他的眼睛裏,看見自個兒的倒影,近到她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刷過她的肌膚,甚至,他華服之上的檀香味和薄唇邊極為淺淡的酒香味,也在她的身邊縈繞著,某種說不出的感覺襲上心頭,她胸口悶悶的、疼疼的,一旁的窗戶不曾關上,月色透了進來,宛若白銀般鋪在他們的腳下,映襯地他愈發器宇不凡,英俊霸氣。
月光之下,那張嚴酷的俊臉上,浮現一抹蠱惑的笑,能夠化解兩人的心結,他當真是重獲一身輕鬆,方才才會喝了幾杯美酒,如今看著她的眼眉,他愈發想念渴望著她。笑容軟化了戾氣,他不再冷酷,反倒顯得俊美且誘人,她緩緩抬起小手,覆在他的麵孔上,微微出了神。
她不知為何心中的那個角落,蠢動的情緒愈發厲害,有些疼痛,有些歡喜,有些空虛,卻又更多的是饜足和不舍,她悠然歎道。“我仿佛認識皇上很久很久了……”
“你又不曾喝酒,怎麼會說這樣的傻話?不過細細算來,我們兩人相識的年頭,也有十餘年了。”沉聲笑著,他拿穆槿寧的話打趣,不等她繼續說出搪塞的借口,他雙臂一伸,穆槿寧眼神驟變,頓覺腰間已經一緊,他毫不客氣地將她攔腰抱起,就往高大健碩的身軀上靠。
她用了半生的日子,隻為了獲取如今的這段感情嗎?在她曾經打定主意將這段感情將這個男人都忘得一幹二淨之後,她卻還是不曾徹底失去秦昊堯。這些……她都不想繼續深究了,命運,時光,人生,當真是不可預期的。
她心裏最隱秘的那個地方,開始有一些東西……已經在崩落了,說不定不用一年半載,就會徹底消失不見。
“朕問你,這些天你想朕嗎?”他的薄唇迎上她,宛若溫和的烙印,貼在她的眼瞼下的那顆細微的紅痣之上,手掌暗暗遊離到她的腰際,緩緩由上,停在她華服之上的那顆紅色盤扣之上,仿佛在等待她的回應。
她不曾開口,隻是兩人的華服相貼合的那一瞬,她默默點了點頭,他們本就是夫妻,她也並無任何抗拒。
秦昊堯察覺到她的溫柔順從,胸中的滾燙情欲更難壓下,男人原本就不比女人般隱忍,更別提麵對自己深愛的女子,他也不想克製,當下就封住了她的粉唇,而這回恩愛卻也跟往日有些不同。她不但沒有抗拒與躲避,相反反而迎上前去,溫和地卻又真誠地回應他,畢竟秦昊堯常常吻過她,她不難找到夫妻之間私底下相處的方式。那些過去曾經探索過她的方式,她愈發認真地回吻著他,她頭一次主動觸碰著他,這才知道他有多麼高大壯碩,秦昊堯的個子很高,華服之下的身子卻很結實精瘦,不顯得過分魁梧雄壯,也是因為他常年練武的關係,她的細微探索,不必刻意取悅天子,卻已然要將秦昊堯逼入火海之中炙烤般,胸口的火熱感覺,蔓延到周身,他一把扯下那些個礙眼的盤扣,溫熱的手掌毫不留情地探了進去。
她終究是大家閨秀,在男女情事上若是要細細挑剔,她並不是最善於讓男人動心的尤物,哪怕他們如此熟悉,這些年過去了,每回他要碰她,她還有無法徹底改掉的幾分生澀,但方才她的這些回應,已然刺激得他難以自持。這一件端莊嬌麗的華服之下,他毫不費力地輕輕扯開,他的黑眸之內愈發深沉。
“朕想要你。”他緩慢地說道,傾著俊長身子,很久之後才從她的唇抽離出來,卻意猶未盡,再度封住她的唇,跟她分離唇上殘餘的淡淡酒香味,這一句低聲呢喃,直接模糊不清地送入她的口舌之中,她順著氣息,仿佛毫不費力就將這一句話吞咽下去,白皙的麵頰上更是浮現緋色紅暈。
他向來都是露骨的,卻又是最不遺餘力的師長,教她學會夫妻之間最親密的方式,唯獨可惜的是,她如今的不安忐忑,卻也無從追溯更遠的時候,是否她每回跟秦昊堯獨處,都會沒了平日裏的精明從容,總是慌亂失措?而她當真將身子交給秦昊堯的頭一回,是否也是在他們的新婚之夜?她沉溺在秦昊堯眼底的光影之中,任由他索求,仿佛不難想象尋常女子見到夫婿的洞房花燭夜,想來她也定是在那一夜徹底成為秦昊堯的女人。他一定身著紅衣,從宴客的酒宴上回來,也許也喝了不少酒,推門而入,站在她的麵前審視一番,屋內燭火通明,而她定是一襲明豔嫁衣坐在床沿,心中有歡喜,又有不安,隻等待喜帕一掀,她抬起眸子看他,秦昊堯的目光如炬,讓她不敢正視,讓她又愛又怕,又敬又畏,就像是今夜一樣。
沒有過去也無妨,似乎她更能虛構最美好的往事,也稱不上是最壞的事。
“朕絕不會傷著我們的孩子,不過也不想勉強你,你若搖頭,朕就放你一馬。”秦昊堯的嗓音宛若溫熱的風,拂過她的耳畔,他瞅著穆槿寧的側臉,話是這麼說,但還是不舍的鬆開手,對他而言,他想念穆槿寧太久了。
以前後妃若是懷上皇嗣,皇帝雖然還能寵信後妃,卻也不會無度索求,而後妃在這個時候往往心生不安,更因為皇帝往往會去別的女人身邊過夜,若是時機不對,興許她們就很難重新獲得恩寵。但他不想到別人身上紓解欲望,穆槿寧在他心裏,分量是最重的,兩人化解誤會之後,他更是難以掩飾對她的渴求。
她仿佛是他麵前擺放著的一盤佳肴,穆槿寧並非不能察覺到秦昊堯黑眸深處的情欲深重,姣好麵容更是浮現緋紅,從他的口吻中,不難聽出夫妻間特有親昵,她明明依舊穿著宮裝,卻宛若他的眼神已經看著不著寸縷的自己了。她睜大美眸凝視著他,卻始終不曾搖頭,認得秦昊堯那樣的語氣、那樣的眼神,更知道他接下來,會對她做些什麼事……他的堅決,更是勢在必行的預兆,而她在他的眼底,也看得到他的承諾。
哪怕她不要問,也知道他跟自己一樣珍視這個得來不易的孩子,他定會小心謹慎,不會自私地光顧著自己享樂。
見到穆槿寧唇畔的笑花,秦昊堯當然當下就明白她不曾婉拒,便是跟他一樣想念對方,她張開唇,緩慢卻又篤定地開口,在看見他雙眸更加漆黑熾熱時,她幾乎要軟弱地偎進他懷中,雙臂勾住他的脖頸,揚起笑臉。“皇上若不怕我虛弱乏力,無法讓你盡興的話,我當然不能拒絕皇上。”
“聽你這話,似乎朕還能到別的女人身上去盡興玩樂?”秦昊堯黑眸之內不無調侃意味,打趣般挑起她的下顎,棲身向前,把她推入柔軟的錦被之中。他們的感情不曾變淡,相反越來越濃,越來越好,那是她最慶幸的事。
話鋒一轉,秦昊堯注視著她,同時緩緩地脫去身上的金色華服,赤裸結實的健碩體格,在燭光下一覽無遺。眼前的他有著與生俱來的威嚴,讓人不敢逼視,更沒有勇氣違逆,不過她也隻是一瞬間的迷惘而已,明知秦昊堯是在調笑,她卻當了真,若是有這麼一天,她也無法違背。
拆掉她發內的朱釵,他的雙手撐在穆槿寧的身子兩側,柔亮的黑發披散著,他揚起看來刻薄冷淡的薄唇,唇畔的邪氣笑容更深,在燭火下看來更加嫵媚動情,他的指腹印上她的嬌嫩粉唇,摩挲著她的溫暖唇瓣。
他的臉上沒有表露任何怒氣,兩人的身子之間不過隔著單薄的華服,他堅實的胸膛偎貼著她的玲瓏嬌軀,並不急於解開她身上的衣裳,但火熱的手掌在她的宮裝之下暗暗遊走,越探越深,他不急於一時,有的是法子讓她為了逞口舌之快而向他求饒的。“這話是來激朕的吧。”
話音未落,他的手掌已然探進她的腿間,他向來深諳到底對於不同的人,該用何等的法子讓對方敗在他的麵前。見穆槿寧眼神驟變,微微蹙著柳眉,那般似乎忍耐的麵容更讓他心生澎湃,隻見她粉唇輕啟,不敢再說些違心話,如今躺在他的身下,她說的再厲害,也不及他,隻能不得不敗下陣來。
“我不敢奢求永久的感情,皇上對我如此用心,已經足夠了,更不敢奢求獨自霸占皇上,隻求皇上心裏有我……”
這一番話,倒是更貼近她的心,當真是肺腑之言,她能夠看到秦昊堯的真實情意,也能看到自己在秦昊堯心目中的位置和分量,但卻無法篤定人的一輩子,都會這麼活。她還年輕,天子也還年輕,哪怕後宮之中再有新人來也不無可能,她知曉自己得到了皇帝的萬千寵愛,但是否這就是一輩子的事,誰都說不清楚。她想到時候,哪怕她的心裏不好過,也會理解天子,也會接受現實。
秦昊堯的眼底掠過些許不悅,看這個小女人還是信不過他,他的心願早已稟明上蒼,任何人也無法再將他們拆散,想到此處,他不免流露出一分恨意,幾乎咬牙切齒地說道。
“既然你說的這麼有理,朕還當真應該深思熟慮一回。”薄唇之中呼出的熱氣,宛若曖昧滋味,在兩人之間徑自遊走,穆槿寧的心重重揪著,聽到他說要當真考慮她的話時,她卻並不好過,仿佛有人用一塊巨大堅硬的石頭堵在她的胸口,哪怕是呼吸,也不再暢快。不過他的撩撥和鼓動,仿佛讓她體內有突如其來的一道熱流竄過血脈四周每一處,她根本來不及深想太多,仿佛當下想太多也是一種罪過。
他的手心仿佛生了火,在她敞開的華服下偎貼遊走,秦昊堯雖然迫不及待想要擁有她,但卻壞心眼地想要折磨她,或許世人要看的是通情達理,聰慧得體,大度溫厚的皇後,但在他的麵前,他可不想自己的妻子輕而易舉就將自己推給別的女人,要他去別人身邊過夜,她這麼說,他豈能輕饒過她?
他的俊臉上依舊沉著冷靜,唯獨黑眸之中可見熾熱光耀,他一手暗暗在華服之下,挑起她身上的火花,他當然最了解她的身體,知曉在哪一個神秘的角落,她會享受歡愉,在哪一個神秘的角落,她又會更難滿足。他的嗓音壓得很沉,黑眸掃過她麵頰上愈來愈明顯的紅暈,他卻仿佛不為所動,鎮定自若:“不如今年的宮裏選秀,就讓你來篩選。”
“皇上,此話當真?”穆槿寧原本就正在被他撩撥的無法自拔,看他說的這麼認真,甚至有一分趾高氣揚的驕傲,她不免輕聲低問,過去選妃之事皇帝常常一人做主,很難讓皇後過問此事,但秦昊堯卻說要她來選擇,明明是格外器重她信任她的決定,但她聽著,心裏卻彌漫出不同的苦味來。若是他當真打定主意要選妃,她便更不能有自己的私心,為了往後後宮的平靜著想,她定要公私分明,為皇帝選出最合適的人選。
見穆槿寧不由得分了心,秦昊堯一手攫住她的下顎,逼著她的眼神隻能跟自己交彙,分明是他想來這一招惡整她,沒想過看她卻在這個緊要關頭想得這麼認真,當真更加不快憤怒的人,卻成了他自己。
他一世英明,不過在兩人獨處的時候,那些計謀,那些城府,也終究派不上任何用場,反而算計了自己。
哪怕是穆槿寧親自挑選,他也並不放心,哪怕是當初純真簡單的女人,在後宮待得久了,大多都會染上貪婪的惡習,若是再來幾個祺貴人一樣驕橫惡毒的女人,哪怕穆槿寧能夠應付,卻也不過是為她再添不少憂煩而已。
“皇上說這話,是來氣我的麼?”穆槿寧看秦昊堯雙臂撐在她的身側,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俊眉緊蹙,麵色不無難看,明明是他提及的話題,但最後按耐不住的人,卻不是她自己,她粉唇一揚,將此事挑明了講。
“朕就是想看看,到底你有多在乎朕。”秦昊堯看她的眼眉緩和,知曉她方才也有幾分故作不知的意味,不免黑眸愈發深沉,饒有興味地盯著她臉上再細微的變化,這才徹底放了心。
女兒家的心深似海,有時候他也很難窺探她的心中想法,他偶爾也想看看她吃味模樣,但她顯然比自己所想的還要沉得住氣。
“正因為我在乎皇上,我更聽從皇上,更尊重皇上,夫妻之間沒有任何事不能化解,也沒有任何是不能商量,並非一味地遷就,一味地退讓,而是當真願意為對方考慮著想,希望對方順遂心願。哪怕是宮外尋常人家的妻子,若是夫君有意娶妾侍,也會欣然接受的。”
穆槿寧的眸光溫柔而清澈,嗓音輕柔,她的言語之內滿是真摯情意,她並非耿耿於懷,或許此事很難避免,是遲早會發生的,若是到了那一天,她再不快,也會容忍,她確定的是自己曾經在秦昊堯的心中無可取代,就已經欣慰饜足了。
“有新人進宮也好,可以在我無法服侍皇上的時候將皇上照顧周全。”穆槿寧探出雙手,輕輕捧著他的俊臉,兩人四目相接,眼神交彙。她知曉女人跟男人有些不同,懷胎十月不是一朝一夕的時間,若是他何時寂寞,或許身邊也該有別人作陪。
雖然殘酷,卻也是真實的顧慮。
這世道上的忠誠兩個字,更是為女人而創造的,男人不但可以三妻四妾,更可喜新厭舊,從來都不是新奇的事。
秦昊堯的指腹流連在她光潔的白皙脖頸上,毫不費力地解開她兜兒的細帶,黑眸一緊,言語之內更多不快:“你要別人如何照顧朕,跟今夜一樣?”
她垂眸一笑,秦昊堯並非懦弱的男人,她也並非一個悍妻,他願意對她包容,她也願意鬆開捆綁,讓彼此的心更加自由。“我不敢對皇上諸多要求。”
“朕看是你巴不得讓朕去別的宮裏……”她的身子微微戰栗,更令他無法遏製體內的情欲,恨不能當下就占有她,品嚐她的美好,但他還是更想要從她的口中逼出真相,俊臉一沉,黑眸更顯陰暗深邃。
“很多事,不是我不想,就能如願以償的……”穆槿寧眼眸一轉,暗暗喟歎一聲,自從知曉自己的真實身份之後,再多的難關,再多的矛盾,她都從未覺得自己是個不幸的女人,相反,她是比很多人都更幸運的,人貪心越多,欲望越重,卻並不一定能夠幸福和愉悅。
就像是在大食族她臨走的時候,紅葉大巫醫交代的,得失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永遠無法滿足的人心,可怕的是無法扼殺的貪婪。
她的雙臂輕輕環住秦昊堯的脖頸,這般的姿勢更顯兩人格外親昵,她的唇畔緩緩勾起了笑花,溫柔婉約的神韻更令人安心信賴,話鋒一轉,她說的字字清晰,句句在理。“這個皇宮的每一道規矩,都是盤根錯節的樹根,已經牢牢地深入地下,根本無法拔根而起,每一個人都隻能尊崇,而並非去爭論錯與對。就像是我曾經跟皇上提起的公平,那是最難的事,或許等到千百年後,這個世上才有公平可言。”
她的想法,並不一定是可以被世人所理解的,男尊女卑,才是千百年來利於天地之間最大的真理,每一個女人都不會指責男人的多情風流,但女人一旦失去忠誠,便是犯了死罪。
正如她的生父,癡傻呆木,仿佛天生就該被受到鄙夷不屑的目光和漠視不理的冷笑,他哪怕一身才華,也終究是世人眼中的傻子。
但哪怕如此,她並不在意,依舊光明正大地活著,過去那些個曾經看輕她的人,也遲早會對她恭恭敬敬,不敢流露半分不屑輕視。
“隻要你不想,朕就可以隻看著你一個人。”
秦昊堯突然想起過去她曾經說過的話,當時他還無法回應她,但經過生死別離,他終究不再閃躲,也徹底看清了自己的心。
她要的是天下無雙的誓言,她可以不在意名分,她曾經耿耿於懷的,如今卻根本想不起來了,他或許可以輕描淡寫,不再重提舊事,但這一句話已然在胸口醞釀許久,從薄唇溢出來,也是不假思索,自然而然的表明他的心意。
穆槿寧卻微微含笑,並不言語,她安靜地聽著,心中不無動容,她決不能成為狹隘的皇後,更無法開口要求皇上隻鍾情一人,但秦昊堯親口這麼說的時候,她當真是全身都溫暖起來,仿佛被五六月的陽光烘著,暖洋洋的。
她弓起身子,將含笑的粉唇貼上秦昊堯的薄唇,她很清楚秦昊堯並非輕佻浪蕩的男人,也並非是沉迷在夜夜笙歌酒池肉林的昏君,他對別的女人並沒有太多心思,上蒼將他們兩個人的紅線扯得這麼緊,扯了這麼多圈,仿佛注定他會這麼寬容待她,兩人永遠不會分離。
秦昊堯最終沒有聽到她的回應,但他卻又不難知曉她的答案,就在她主動吻他的這一瞬,他不再分心,全神貫注地分享這麼甜美的禮物,掌心從她的麵頰緩緩落下,停留在她的胸口,這回等不及的人,卻還是他。
他再好的自製,再好的耐心,唯獨無法用在穆槿寧的身上。眉宇之間浮現勢在必得的決絕,他封住她的呼吸,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揚,閃過一抹很淡的笑。
下一瞬,他霸道地攻城略地,將她身上每一寸領土,都扣上秦氏王旗,再也不容她再故作大方,他就要看她躺在他身下被他寵愛的模樣,就喜歡看她雙目含情,脈脈溫柔的眼神,更喜歡她的雙臂環住他的腰際,兩人再無任何間隙,分享彼此的呼吸,彼此的汗水,彼此的體溫,彼此的動情。
他要的不是一夜貪歡,而是留下她一生一世。
不過他再渴望穆槿寧,終究還是留著一絲理智,見她饜足之後香汗淋漓,小臉上有淡淡的倦意,秦昊堯便鬆開了她,躺平了身子,穆槿寧睡在裏側,他將她擁在懷中,心中的情緒也越來越多了起伏。
他的手心探在金紅色的錦被之下,覆在她有些凸起的小腹之上,如今她有著四月的身孕,卻也並不是一眼能看出的大腹便便,身子依舊玲瓏纖細,凹凸有致。
他所深愛的女人,正在為他們孕育一個孩子,他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紀,終究要當父親,這一家總算會圓滿,往後會有更多的孩子,皇宮也會越來越熱鬧……不同的歡喜,在他的心底深處默默流逝,雖然他並不表露在臉上,卻不意味著他依舊毫無感觸。
“皇上是不是沒有盡興……”穆槿寧雖然有些疲倦,卻並無睡意,貼著他的胸膛,望著那個火槍的傷口而出神,她有些難以啟齒,卻又最終還是問出了口。她不是不能察覺的到,秦昊堯的舉止比起過去小心謹慎了許多,今夜,她顯然無法取悅他。
“朕可不想傷著我們的孩子。”
他再渴望她,也絕不會太過折騰她的身子,雖然體內隱約還有幾分無法紓解的欲望,但他更善於克製自己,保持自己清醒的理智。
“或許,朕也不曾滿足你?”秦昊堯開了口,低沈帶笑的聲音,穿透層層暖熱的空氣,滲進她的神智。
若他能從穆槿寧的臉上看到一絲痕跡,他定會再狠狠要她幾回,秦昊堯這麼想著,不禁彎著薄唇,半眯著幽深黑眸打量著懷中的小臉。而如今,他隻能深入淺出,淺嚐輒止,不想因為自己的縱情,而傷害了她跟腹中的孩子,更不想樂極生悲。他跟穆槿寧還有一生相伴,他們獨處的夜晚,還能有無數個。他可不願自己像是饑渴了許久的野獸一樣將獵物撕成碎片,她是自己的妻子,自己的皇後,他絕對不會沒有半點人情味。
她抬起迷離的眸子,正巧迎上他的審視,一看秦昊堯的眼底透露些許不懷好意地詢問,她輕咬著唇,驚慌失措地想退開他的懷抱,不想被誤解是她再度討要皇恩。
“朕是跟你說笑,反正等你生下孩子之後,你我再好好相處不遲。”他的手臂放柔,輕輕側過身子,這一番話卻又深藏太多的弦外之音,隱約在她耳畔回響著回音,她粉唇微開,卻來不及說什麼話,他已然再度吻著她的唇兒,她掙脫不開他的束縛,隻能在他的攻勢下束手就擒。熱烈的吻持續深入,她被吻得昏沉,隻能倚靠著他,全身都被他的灼熱體溫熨燙著。蒙朧之間,她完全沒有想到要反抗他。
他是最有權勢的男人,可以得到任何女人,而他卻隻要她……
這一夜,紅燭搖曳,徑自貪歡,仿佛回到了她的新婚之夜,填補了她心中的空缺。
沒有人知道,上回她因為李暄的事跪在上書房幾個時辰的當下,她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她以為她不過是被過去牽著走,安然地接納秦昊堯這個夫君,接納他們原本的所有軌跡,盡心盡力扮演一個跟以前毫無差別的穆槿寧。但她無法自欺欺人的是。她痛得不隻是身體,更是心。
她無法容忍自己麻木不仁,眼睜睜看著李暄去死,更無法容忍自己明明知情,卻故作不知。
但她卻更不想犧牲她跟秦昊堯的感情,他苦等了她足足三年之久,她更不舍他依舊無人陪伴,依舊一片空白,更不舍的是。她遲鈍的心,才剛剛為秦昊堯打開,卻又不得不被鎖上。
她以為那些疼痛,隻是因為自己在大食族常常犯得病而已,但那一夜輾轉反側,一身身的冷汗,她回想著從大食族進宮內種種,更是心痛極了。
清楚冒著興許兩人從今往後就要分道揚鑣的風險,她盡力維護也曾經這麼維護過自己的李暄。或許往後,她就不再虧欠李暄了,在他為自己付出那麼多之後,她也賭上了自己身邊最貴重的東西,隻為了賭贏一回,若是李暄知曉,她也不再無顏麵對他了。
她在記憶之中沉沉浮浮,一想起秦昊堯冷淡之極的眼神,就猶如在她的心頭紮上一根針,雖然不見血,卻也痛得她微微一僵。
哪怕沒有過去,她還是為秦昊堯動了心,或許已經沒有少年時候的理由了,但她也無法克製這樣的動情。
感情,是無法勉強的。
正如她此刻躺在秦昊堯的懷中,過去宛若離她太遠太遠的雲彩,高高懸掛在天邊,她哪怕伸出手,也無法觸碰。當下,她的心並不再寂寞了。嬌靨上的柔柔淺笑,因為那陣痛,被稀釋了些許。
想起她或許會失去他,她就覺得心酸,他的感情再沉重再壓抑,她也不想鬆開手,那是因為她直到如今才徹底懂得他,才徹底了解他。他的心裏,並非沒有任何哀愁,沒有任何苦痛,沒有任何傷痕……緊緊抱住他的健碩上身,穆槿寧宛若迷失的孩童一般,最終回到了至親身邊,將柔美麵頰越貼越近,一陣騷動在秦昊堯的心中蘇醒,他看著宛若貓兒般慵懶迷人的女人,卻唯有將他們身上的錦被拉得更高,將心頭的熱切,再壓得深些。
將薄唇映在她的額頭上,她早已閉上雙眸,呼吸漸漸均勻平靜,他卻沒有任何睡意,他以為這輩子他都無法拾到她丟掉的心,如今他聽到她的表白,更想用餘生來守護她,珍惜她。
他相信他會放下李暄,也相信穆槿寧會放下李暄。在他看著穆槿寧為李暄下跪,為李暄求情,為李暄說話的時候,他雖然轉過身去,麵無表情,卻已然開始懷疑,自己的心,會不會真的裂出血來?李暄這兩個字,他不厭其煩,也是他最大的勁敵,但秦昊堯無法否認,在他對穆槿寧殘忍漠視的時候,李暄溫文有禮,對她鍾情,穆槿寧的心自然更容易朝著李暄傾斜。在天牢的時候,他看著手下從李暄胸口裏衣暗袋中搜出來的這一張木槿花的畫紙,他咬牙切齒,全身緊繃而輕顫著,幾乎想要衝上前,當場撕碎已經神誌不清的李暄。他並未下令折磨李暄,隻是囚禁了他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但如今受刑的人卻更像是秦昊堯自己,捏著這一張泛黃卻保存的完好的宣紙,他早已失去理智。就連最可怕的酷刑,都遠不及眼前這一幕,來得讓他痛徹心腑。
仿佛他這些年來的等待,不過是讓人捷足先登,他不過是為他人作嫁衣裳,他一直是在水中撈月,而李暄。卻盡在樓台先得月。
他的失落,他的憤怒,他的無奈……唯有他自己知道。
但突然有一瞬,他也想讓李暄盡早離開,奪取李暄性命輕而易舉,他隻消說一句話,甚至不必髒了自己的手,就多得是忠誠屬下將李暄大卸八塊。
他不想再讓人介入他跟穆槿寧的生活,哪怕他曾經遇過各種各樣的難關,到了這個時候,他終究是跟凡人一樣憧憬平靜的生活。若那段過去當真是上蒼給他的懲罰,他的確該承認,而並非一味地嫉妒。
夜色更深。
他緊緊閉上黑眸,俊臉上緩和了原本的嚴峻,懷中的人兒仿佛依舊走入了夢境,他的薄唇微微揚起,心頭泛出更多複雜的滋味,但到了最終,他當真是饜足了。
嫉妒,傷害,孤獨……在他身體內糾纏了許多年的毒,許多年的恨,也最終被溫柔包覆著,若他不是當真愛她,若他不是那麼愛她,他定不能等到這一日,定不能擁有她,完完全全的她。
他一直很介意,無論過去的穆槿寧,還是如今的穆槿寧,都不再記得最初讓她動心的“昊堯哥哥”了,但他也不得不看清,他那麼年輕的時候,給過穆槿寧的除了淡淡的朦朧的愛慕之外,給她的都是傷痛和漠視,距離和眼淚。
她沒有任何理由該對那個秦昊堯念念不忘,不是嗎?人總會改變,時光可能會把人變得更好,也可能變得更壞。在穆槿寧的眼底,他是變得比過去更好了吧,比起那個“昊堯哥哥”,比起那個不懂感情不懂愛的冷漠男子而言,如今的他更該被穆槿寧所接受跟牢記,他為何還要在意那個年輕時候的自己,到底還是否在她的心裏?這當真是沒有任何意義的糾結和心酸。
他的身上,興許也有不少改變。過去的秦昊堯,對穆槿寧而言,是甜蜜卻又苦澀的回憶,越是追逐,卻越是疼痛,但愛總是讓人猶豫躊躇,當斷不斷,那時的秦昊堯,並不適合她,一旦連活下去都成了她最大的苦惱之後,這份感情就變得更不值錢了,而最後,她當真斷了這樣的念頭。如今的秦昊堯更愛她,更在乎她,而她也會回應他的付出,或許他們到了這個時候,這個年紀,才變成了最合適最了解對方的的人,而不隻是被情所傷一廂情願的情人而已。
他們都懂得了為對方著想,為對方守護,懂得了在他們那麼年輕時候根本就不懂的很多很多事……
穆槿寧隻記得當下的他也好,畢竟在她年少的時候,那個昊堯哥哥無法守護過她,人總是記得悲傷遺憾的事,又有何益?如今可以守護她的人,是當下的自己,他可以給她想要的一切,他要她每一日都過的愉悅快意,每一日都是笑著活著。
不要讓她再掉一滴眼淚,哪怕那個人是他自己。
就讓她徹底不記得過去的秦昊堯,也不再呼喚他為“昊堯哥哥”,他們都不必再為缺憾的過去傷心難過,介懷心痛,隻需要守著彼此,當人人豔羨的恩愛夫妻,當一對神仙眷侶。哪怕是這個皇宮,他也會把它變成他們的家,變成能夠創造新的美好回憶的地方,而不再是捆綁她身心的牢籠而已,興許皇宮對任何人而言都是險惡之地,但他希望他可以改變,至少對穆槿寧而言,可以少一些危險,少一些陷阱。
畢竟,這不隻是他們夫妻要生活一輩子的地方,也是他們要養育教導兒女的地方。
他當真釋懷了。
現在,他也覺得幸福,這就足夠了。
過去,若是沒有任何價值,本不該總是念念不忘,也不是不能拋棄的幹幹淨淨。
穆槿寧醒來的時候,錦被之內還有溫暖的體溫,仿佛提醒著她自己昨夜兩人有多麼親密無間,她緩緩坐起身子,望向旁邊枕頭上的凹痕,手掌輕輕拂過,心中的暖意依舊還在,經過一夜之後,不曾消散開來。
安靜地穿好裏衣,她拉開帳幔,環顧內室,秦昊堯已經不在了。她眼眸一黯再黯,回想起昨天秦昊堯對自己的承諾,不禁朝著門口喊了聲。
“瓊音。”
瓊音從門外走來,服侍了穆槿寧洗漱過後,詢問穆槿寧今日想穿那一套宮裝,雖然她還是喜歡素雅清淨,但因為皇後的身份,宮裏送來的豔麗華服也不少,寶藍色的,金色的,紅色的,每一件都做的精美絕倫,穿上去別有一番風情。
“就那件吧。”纖纖玉指指向其中一件,那一套是金色的絲綢而製成的華服,其上繡著七彩的蝴蝶,鑲嵌著細小的珍珠,每一隻蝴蝶都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瞬就要飛走一般。若是換做平日,她絕不會選這一套,金色華麗而貴重,當然襯托她如今的身份,但卻過分隆重豔麗了。
瓊音也不曾懷疑,順從地取了來,為穆槿寧更衣,看著主子穿著這套華服的模樣,也不禁輕聲讚歎。
“主子,這套當真是太好看,您往日怎麼不想穿呢?”
穆槿寧坐在銅鏡前凝視自己在鏡子內的光影,好些天不曾出景福宮去曬太陽,原本就白皙的肌膚更是宛若皚皚白雪,金色的宮裝華美端莊,彩蝶飄飄,這一身華服做工精巧,貼合著她的玲瓏身段,腰線也特意為她放寬了一寸,微微凸起的小腹也全然看不出來。
如今看著這樣裝扮的自己,不會再覺得有任何一分陌生了,仿佛脫下了大食族的巫女素服,本該覺得渾身不自在。
但她越來越習慣了,深宮的生活,原本是天地之別,她卻如魚得水,遊刃有餘。
她吩咐紫鵑為她梳頭,略微用了些胭脂,讓自己的血色看來更好,從皇帝賞賜給她的那幾套首飾中選了一套珍珠,珍珠耳環墜在她小巧圓潤的耳垂上,更顯的她氣質非凡,端麗得體。
瓊音隨即從錦盒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一條珍珠項鏈,整整二十八顆,每一顆都有黃豆大小,這些來自東海的珍珠,天工打造的精致圓滑,佩戴在她的脖頸之上,微微的涼意,貼在她的脖頸脈搏之上,穆槿寧伸出手來,神色不變,安然地將珍珠項鏈扶正了。
發髻之內,並無過多繁雜沉重的發簪朱釵,一隻金鳳凰鑲嵌在她的黑發之中,端端正正地閃爍著光華,金鳳凰叼著一顆紅玉,正好垂在穆槿寧的眉心,遠遠看上去,宛若化了一個紅色花田。
這一隻精致的金鳳凰,造價不菲,黃金沉重,分量不輕,水滴形的紅玉就像是一滴紅色的眼淚,在眉間熠熠生輝,她的柔美令人側目,她的溫婉令人暖心,但她安靜獨坐的時候,卻也不曾顯得過分柔弱,美麗溫婉跟皇後氣勢畢露無遺,她的冷意藏匿地更深,在很多人看不到的角落。
或許注定,能夠坐上這個位置的女人不一般,她們……或許比一般的女人更加心狠罷了。
紅唇緊緊抿著,她咽下口中的苦澀,暗暗輸了口氣,這才起身,眼底的光華緩緩變得幽深莫測。
瓊音跟紫鵑對看一眼,兩人都有些詫異,不知主子今日怎麼突然有雅興裝扮,平日裏在景福宮,主子鮮少穿這麼華美的衣裳,更鮮少佩戴金銀首飾。宮裏好幾套首飾,都是皇帝早已派人送來的,但穆槿寧卻從未碰過,光是珍珠首飾,就有兩套,一模一樣的樣式,還有一套粉色珍珠的,更加嬌俏可人。
“好些天沒有去花園走走了,紫鵑你不是說桂花都開了嗎?”
穆槿寧彎唇一笑,眼底的黯然轉瞬即逝,她說的興起,讓她看來愈發明豔開朗。如今已經是九月初,這兩日天氣並未轉涼,有幾棵早開的桂花樹已經綻放了第一撥桂花了。
“主子要去賞花嗎?可是主子還沒吃早膳呢……”紫鵑剛剛擺放好碗碟,突然聽到穆槿寧這麼說,不禁轉過身去,有些不解。
“回來吃也無妨。”穆槿寧煙波一閃,淡淡笑著,瞥視了桌上的膳食,言語之內有些敷衍。“如今我也沒什麼胃口,還是晚些吧。”
紫鵑應了聲,不再拒絕,走過紫鵑的身邊,穆槿寧微微含笑,丟下這麼一句,看似平靜,卻又讓人無法回絕。“待會兒再熱熱就行了。”
這些天,她們身為婢女,也能隱約察覺景福宮內的沉悶氣息,無論皇帝再怎麼忙碌,也不該一次都不進景福宮來。直到昨日皇上不但跟皇後一道用了晚膳,還留下來過夜,可見兩人重修於好,破鏡重圓,她們也不禁為主子開心。宮內的瑣事,素來都是紫鵑收拾的,她早已知曉皇上昨晚寵幸了皇後娘娘,往後娘娘也不必總是悶悶不樂,緊鎖眉頭了。
瓊音卻不聲不響地走到一旁的衣櫃前,取了一件紫色黑紋的披風,緩步走到穆槿寧的身後,為她披上披風。“已經入秋了,早上還很涼,主子可不能著涼了。”
“我們走吧。”
穆槿寧朝著身後的兩個婢女笑了笑,隨即走出了景福宮,主仆三人一道走向了禦花園,河岸邊的三無棵桂花樹,果真已經三三兩兩開了米粒大小的金色花朵,隻是開得並不多,唯獨走近了聞著,才能嗅到桂花香氣,宮中每一個角落可以找到的花,約莫成百上千種,形形色色,每一種都有各自的美麗,各有千秋。
走的累了,穆槿寧盈盈走上曲橋,坐在湖心中的涼亭上歇息半響,這才遠遠地看到五六個侍衛押著一人經過她的眼前。
她蒼白細瘦的雙手,在灰色桌麵上緊握成拳,揪緊袖口的金色花緞。
她的胸口悶悶的疼著。
是因為她隻能用這樣的方式,送走這個男人,跟這個男人辭別。
期限,是她的餘生。
他們就沿著河岸緩緩走向前方,穆槿寧不難看清那個男人的身影,他身著一襲灰青色的長衫,黑發有些許淩亂,在天牢之內待了接近半年時光,定是受了很多罪。眼前的李暄,他雖然看來很憔悴消瘦,但終究身上沒有受過任何刑罰的表象,沒有斑斑血跡,但到底有沒有內傷,她也就不得而知了。
她心口一糾,不禁站起身來,緩步朝前走了兩步,目光始終不曾離開李暄的身上。若是這輩子都留在大食族,她也不會知曉兩人的真實身份,常常覺得李暄不是銅臭味很重的商賈子弟,原來他本是書香門第,朝廷上的青年才俊。
隻是她知道的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