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生不渝
秦昊堯依靠在軟榻的矮桌之上,耳畔的琴聲悠揚,已然有了一陣子,他等候了片刻,但已經有些迫不及待。
從內室緩緩走來的女子,一襲正紅色舞衣,纖腰窄袖,襯托出來身段玲玲,肩膀處繡著一片粉嫩桃花花瓣,裙擺處亦是如此,栩栩如生,仿佛是她剛從桃花林走過,漫天花雨將無數片桃花灑落她一身,落在她的肩頭跟裙擺處,她蓮步輕搖,淺笑盈盈地走向他的身前。
他許多年不曾看到她跳舞,雖然時隔多年才知曉年少崇寧曾經為了討得自己的歡心而學了很長時間的舞,當年在皇宮之中,她身著白色舞衣,宛若誤落入人世間的仙子,水袖浮動,眼神翩飛。
而如今的她,更像是在桃樹中修煉多年的精靈,輕盈單薄的舞衣,朵朵盛開的桃花,青絲披在腦後,隻是挽著一個素髻而已,黑發之間沒有任何墜飾,唯獨小巧耳垂上綴著一對圓潤的珍珠耳環,她彎唇微笑,笑靨清麗脫俗。隨著她的每一個動作,或彎腰,或旋轉,或駐足停頓,她的一顰一笑,那些不曾凋謝衰敗的桃花,像是要從舞衣上墜下幾朵來。
他看著這一曲舞,不再跟平日裏那馬冷靜從容,他的目光不曾移開她的身上,從矮桌上端起一杯暖茶,卻幾乎不曾想起要喝一口。或許是因為許久不曾看她跳舞,或許是因為這一支舞,實在精彩絕倫,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哪怕眼睛都不敢眨一眨,生怕錯過了她每一個令人驚豔的瞬間。她的舞步輕盈,旋轉的時候宛若一片巨大的花顏,宛若清風拂麵般的溫和柔美,卻又足夠令人心情震蕩,無論是靜止還是動態,都是極其美麗的,全部映入秦昊堯的眼底深處,他很快就融入了這一曲舞之中,指節在矮桌一角輕輕扣了扣,隨著悠揚輕快的琴聲,他也不難跟上這樂調,若是逢年過節,宮中大擺筵席,觀賞宮中舞娘也是尋常,但多數時候,他並不曾像是今日這麼富有閑情逸致,從頭到尾都不曾分心,看的仔細。
隻因每一瞬間,她都是格外動人的。
一支舞的時候稱不上漫長,琴聲消失在尾聲,秦昊堯的唇畔揚起笑意,雙手擊掌,響亮清晰的擊掌聲落在整個殿內,很明顯,她成功取悅了他。
不,或許到了這個時候,他們根本不需要取悅對方,哪怕隻是安靜地跟對方獨處,一個眼神,一個觸碰,都是溫暖到了最內心深處的。光是看著她翩然起舞,宛若一隻美麗至極的孔雀,便是最好的享受,他黑眸半眯,薄唇揚起莫名複雜的笑,朝著停下來的女子伸出手掌來,邀請她過來坐到他的身畔。
她噙著輕柔的笑容看他,在她的眼底不難察覺情意綿綿,哪怕他們沒有給對方任何承諾,沒有海誓山盟,但感情的依賴,卻又承載在朝夕相處的每一個細節之中。她握住那溫暖的手掌,輕輕問了一聲:“皇上,我跳的如何?”
“好,好極了。”秦昊堯笑著看她,黑眸因為笑容而多了幾分溫和親近,他眼底一熱,如今更近地打量著眼前的女子,她不過是略施薄粉,眉眼之處的動人神韻,仿佛讓她整個人都在閃閃發光,這一件舞衣紅的像是火,卻又不讓她顯得過分熱情嫵媚,那些個桃花花瓣,為了添了幾分女兒家的嬌俏迷人。
“我實在是在皇上的麵前獻醜了。宮裏這麼多舞姿動人的舞娘,真是班門弄斧。”她看著秦昊堯,唇畔的笑容一分分綻放,依舊說的謙遜,她向來懂得進退的道理,不會逾矩,更知曉分寸,榮辱不驚。
這樣的笑靨,落在秦昊堯的眼底,宛若凝視著一朵桃花緩緩盛開的過程。
若換做別的女人獻一支舞,他或許根本沒有耐心去欣賞,但換做了是她,他卻隻嫌時間太短,去的太快。
“朕興許是不太懂這跳舞,不過真還是分得清楚好壞的,你原本就有不差的舞技,悟性也好,誰也比不上你。”他總是如此霸道,仿佛自己中意的人,就是渾身上下挑不出任何毛病和瑕疵,毋庸置疑,那一句誰也比不上你,多多少少讓穆槿寧的胸口一暖,她並非隻是為了取悅天子,人生過得瀟灑還是陰鬱,其實全部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朕很喜歡看你跳舞時候的模樣。”秦昊堯的手掌撫上她的手臂,深沉的眸光依舊停留在她的身上,他曾經錯過了最好的時光,曾經錯過了她為他精心準備學習的一切,她本是宗室子女,沒必要去學舞,畢竟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感情,往往會讓人去試著去走很多漫長的路,卻不一定可以找到最好的出路。
凝視著穆槿寧,待彈琴的宮女退出了景福宮內,他依舊沉默不語,男人總是有愛美之心,穆槿寧身著舞衣的模樣,宛若翩翩蝴蝶般飄逸絕美,跟平日裏全然兩樣,他看著看著,不禁分了心。就好像是,一切都很快地回到了從前。
那些話,像是風兒一樣穿過她的耳畔,穆槿寧安靜地微笑著,不知是否自己也等了這一番話許多年。
“朕看著你這件舞衣,突然想起幾年前你身著鳳袍的樣子。”他不禁莞爾,那一日,她身著鮮紅色的鳳袍,佩戴金冠,是獲得他冊封為後的日子,他鮮少看到如此駕馭如此鮮明貴氣顏色的穆槿寧,但那一幕,直到如今也不曾從他的心中消散開去。
隻可惜,那件鳳袍,如今已經葬在皇陵之下,不願讓她傷懷介意,他亦不曾談及過去的事。
在她已經不記得的過往之中,她定是隻願意為了他而跳舞,願意為了他而跳一輩子的舞……如今的秦昊堯,不隻是介懷而已,時光讓他有了改變,變成一個更懂得如何去愛的男人,他長臂一伸,將她攬在懷中,俊臉貼在她的麵頰旁。
他們之間的感情,就像是年輪,每過一年,就多一個圓滿的圈,越來越恩愛,越來越雋永。
穆槿寧笑著聽他這麼說,斂著長睫,晶瑩麵容上不無溫藹祥和的光華。她已經是皇後的身份,秦昊堯也格外信任自己,很多事常常征詢她的意思,這在王朝之中,是難能可貴的。
“父皇,母後。”
一道孩子的童聲,打破了此刻兩人的獨處,兩人一道順著門口方向望過去,二歲多的男童已經墊著墊著自己的腳步,輕手輕腳進了景福宮,也不知何時開始就躲在圓柱後觀望,如今才發出聲音來。
這個男孩,正是他們的長子天宇,正在懵懂好奇又淘氣的年歲,穆槿寧跟秦昊堯相視一眼,也無奈至極,隻能從他的懷中離開,站起身來。
如今天宇已經可以順利行走奔跑,不過性情活潑,要沒有徐嬤嬤隨身跟著,怕是穆槿寧跟秦昊堯很難有單獨相處的時候。
“天宇,你什麼時候來的?”秦昊堯的心中隱約有些不快,卻又無法表露在臉上,他從穆槿寧的手中接過天宇,讓他坐在自己的雙膝上,淡淡問了句。
兩個兒子都在一日日長大,一日日懂事,卻也一日日不肯消停,年幼的時候,隻需要把他們擺放在搖籃之中就能睡上個半日,跟如今全然不能相提並論。
“天宇才來的,就看到父皇抱了母後……”天宇自然是眼饞的很,孩子不懂如何撒謊,將夫妻之間的親昵全然說出口來,他躲在圓柱後才不多久,雖然聽不清楚雙親的談話,卻看著母後依靠在父皇的懷中,讓他羨慕之極,孩子朝著秦昊堯撒嬌:“天宇也要父皇抱抱。”
“父皇隻抱你母後。”秦昊堯有些意興闌珊,若不是被天宇這小子偷偷摸摸闖進來耽誤了他們獨處的好時辰,他此刻也不隻是能夠擁抱著嬌妻,而是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一切,這小子居然還要纏著他要甜頭,當真讓人哭笑不得。他的惡意再起,刻意要作弄這個孩子,不讓天宇太過順遂如願。
天宇不知真假,看不出秦昊堯的故意刁難,當了真,又急又氣,幾乎是要哭了一般,他當真不止一回看著父皇抱母後,父皇跟母後走在宮裏也常常是牽著手的,但父皇抱自己的時候,卻敷衍許多。他低聲抱怨:“父皇好偏心……隻疼母後不疼天宇……”
“皇上,你就別跟孩子說笑了。”穆槿寧笑道,急著出來化解此事,醉人的笑靨愈發迷人,秦昊堯看著她總算才消氣,將天宇圈在自己的胸膛前。
天宇見狀,這才再度展開臉上的笑容,安分地坐在秦昊堯的懷中,突然眼珠子一轉,靈氣畢現。
“是父皇先喜歡上母後的嗎?”
穆槿寧手下的動作停頓了下,跟她一般意外的人,還有秦昊堯,他正喝著茶,沒想過這麼小的孩子居然會問出這個問題,他幾乎被這一口溫熱茶水嗆到,俊眉緊蹙,實在不知該如何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