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誰動心
北國淩陽殿。
一聽說皇上回來了,不顧身子虛弱,丁柔疾步來到皇帝的寢宮,宮人為她推開正門,她不曾遲疑,邁步走入門檻之內,環顧外堂卻沒有天子人影,她便一步步走入內室去。
這一名女子,身著北國後宮之中的紫色緞麵長裙,露出光潔稍顯纖弱的雙肩和胸前肌膚,纖細腰際以黑色腰帶束起,長裙曳地。北國的宮裝,將女子最美麗之處,暴露無遺,隻是她身上的這一件宮裝,華麗尊貴有餘,卻不曾顯出她跟其他後妃相比擁有任何過人之處。
她身子清瘦,也不若尋常的北國女子高挑健美,袒露在外的削瘦肩膀,並不豐盈的胸口,以這一套華服遮掩,更是隻顯出她的瘦弱,仿佛隻消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跑一樣。
黑發高高挽著端莊複雜的發式,一支碧玉簪綴著幾顆明珠,在一旁隱約搖曳,此女的長相,麵目清麗婉約,眉眼之間是一片平和溫柔,人如其名,當真是像是清水一般柔美之人。
她的姿色屬中上,溫雅清麗之姿,讓人看著隻覺三月清風拂麵的平靜,不妖不浪,不嫵不魅,甚至像是她身上散發出來的,也是書卷的清香一般。
她,就像是一本詩書,而不像是一個女人。
對佑爵而言,這是他第一眼看到她,心中就有的念頭。
她當然是一個美人,卻並非傾國傾城,沉魚落雁之美,五官精致,模樣倒也稱得上是秀色可餐,不過身段卻比不上他寵幸的任何一個後妃,肩太窄,腰過細,胸太平,一眼看過去便是弱不禁風的身影。唯獨她的肌膚白皙,白的像是雪一樣,這在北國倒是少見,北國的女子大多是蜜色肌膚,並不以膚白為美,也有年少就涉獵馬術,肌膚經過日曬,就更是健康,她這般的白皙女子,倒更像是關在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病弱女子,因此,北國人都說她體弱多病,脆弱不堪,其實倒也言過其實,不過是以貌取人。
她叫丁柔,是丁家獨女,丁家在北國是最大的名門望族,而其女也因為溫柔嫻淑,知書達理,得體聰慧,而入宮為妃。早年前,她不過是四妃之一,名為柔妃,在宮中風評很好,因人善良,從不與人交惡。丁家的身家背景,給她鑄造了比別人更加強大的靠山,倒也鮮少有人為難她。
但在佑爵眼中,則不隻是如此而已,北國後宮約莫幾十妃嬪,雖然算不上是三千佳麗,卻也充斥著明爭暗鬥。而丁柔的善良,在他看來,不過是軟弱和毫無野心罷了。
他登基數年之後,建立了後宮,閱美無數,比起他還是北國太子身上就扣著的天下風流第一人的頭銜,似乎收斂穩重許多。皇帝的後宮,本該如此,後妃百花爭豔,而天子則是需要她們費心取悅討好的男人,唯有如此,她們才能得勢,得權,得風頭,得寵愛。
這是所有後妃都深諳於心的道理,隻要想在後宮生存下來的女人,無不煞費苦心,若沒有驚豔美貌,便有傲人身段,這些都沒有的話,總也有一技之長,樂理,對弈,唱曲,跳舞,令人賞心悅目。
至於眼前的丁柔?
他的腦海之中,一片空白。
想不起來。
她進宮也有三五年了,但他不記得她在自己的麵前,展露過任何過人才藝,除了雅致麵容,清新氣質還有……這動聽溫柔的嗓音之外,他想不出來她還有任何讓他為之側目的本事。
她是如青蘭一樣優雅從容,端麗唯美的女子,說她是天仙下凡也不過分,但她出入在後宮裏,卻是格格不入。
他並不覺得她何時取悅過自己,不,或許該說從未在她的身上,看到過她想要讓他多看一眼自己或者多到她的玲瓏宮一趟的心思,她沒有做出這樣的努力,也沒有希望看到這樣結果的企圖心和自尊心。
登基後的第四年,他麵臨的決定,是要在二十來位妃嬪之中,挑選一位掌管後宮,成為後妃之首。
後宮頓時熱鬧了一陣子,他最寵愛的兩人,一個是豔麗妖嬈的麗妃,一位是八麵玲瓏長相嬌美的燕貴人,每個人都以為佑爵會在這兩人之中挑選一人,而那年年初為皇帝生下三皇子的麗妃,則是更得眾人吹捧豐盈,恨不能等冊封那日,就要去麗妃娘娘那兒恭喜她了。
不過,佑爵當真是讓人猜不透的一國之君。
像是鬼迷心竅一般,一年也不過寵幸幾回見數麵而已在後宮毫無作為的柔妃,卻被冊封為皇後娘娘。
若去追問丁柔,為何她被皇上器重寵信,能夠在眾位後妃之中脫穎而出,一人當先,坐上後位,她定也不會知曉其中的緣由。
若不是渾渾噩噩地生活,就是她當真不關心,不在意。
丁家雖然是個很強硬的靠山,但佑爵會隻因為丁家之故而將自己冊封為後嗎?她雖然在平日裏不顯山露水,卻也並非愚鈍之人,知曉天子自有自己的用意,絕不會那麼單純的決定而已。
她不是沒有自知之明的女人,也知曉能在後宮之中得到皇帝寵愛的並非隻有容貌即可,後宮妃嬪幾十名,有哪個是醜陋或者姿色平庸之人麼?當然沒有,她們都是美麗的女人,各有各的美。否則,何必每三年就舉行選秀儀式,從約莫百人之中挑選幾人入宮為後妃?能挑選出來的,當然是有本事的女人,其實這些後妃,除了身家強硬安枕無憂的幾人之外,誰不是在選秀幾關之中就要煞費苦心,用盡心機,唯有踏著別人的身體,才能讓自己站的更高,更顯眼,唯有絞盡腦汁,千方百計,想方設法,才能讓天子注意到自己的存在,而並非泯然眾人矣。
廝殺,搶奪,陷害,城府,爭鬥,並非是在後宮才發生的,而是在選秀的那些天,就已經暗潮洶湧,可怕至極了。
她當然是幸運的,依靠與生俱來的高貴身份,不必去擔那些多餘的心思。
天子對她的觀感?
她還在柔妃的位置的時候,就知曉這個妃子位置,更像是施舍而已,畢竟身為丁家獨女,若是隨意賞賜一個貴人或是更低賤卑微的位置,實在是讓丁家臉麵無光。不過即便知曉此事,她卻也不難過,更不傷心。
無趣。
她能想到的,便是這一個詞彙。
這幾年來,天子定是覺得她是個無趣的女人,才鮮少去她那兒。
當然了,如今她或許不再是了。
她的身上,有了不大不小的改變。
她從一個無趣的妃子,變成了一個無趣的皇後。
曳地裙擺跟地麵上鋪著的厚實華麗地毯摩挲著,發出輕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響,跨入內室的門檻,她的眸光,直視前方,終於在內室看到了天子的身影。
他以金冠束發,金冠上鑲嵌著一顆拇指大小的明珠,在暗處熠熠生輝,著一襲寬大紅袍,衣領處露出素白裏衣的領口,他生性不喜束縛,今夜更是如此,腰帶也早已解開,不以為意地丟在地上,而佑爵的人則坐在圓桌旁的位子上,華服之下,露出一雙金紋黑靴。
丁柔走近兩步,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靜,越走越近,出人意外的是,桌上不曾點著哪怕一隻蠟燭,屋外早已漆黑一片,她唯有靠著外堂的些許光亮,才能看清他的身影。
但今夜,似乎有些不同尋常。
她並不詢問,到底他出宮的這陣子,所為何事,去了何地,見了何人……身為天子,他多半時候都在宮裏,若是有幾日不在宮裏,也無人知曉他的蹤跡,但他離開皇宮的時候,並不頻繁,時間也不長,身為皇帝的身份和責任,他似乎不曾忘卻。
有人暗中揣摩,佑爵在宮外也有令他流連忘返的民間女子,才會隱瞞眾人,暗自出宮去。
不過,她並不在意,身為大家閨秀,貴族之女,她當真對那些流言蜚語,被口口相傳說的繪聲繪色的傳聞謠言,沒有任何的興趣。就像是,她入宮的這幾年,從來不問天子最近常去那座宮裏過夜,最近頻繁寵幸的又是哪位後妃,常常召見的又是哪位皇子公主……
禮數,涵養,似乎從出生的那一天起,她就秉持到了如今,哪怕後宮的再喧鬧再火熱,她也宛若不會動搖一下身子般堅持。
但也因為如此,她跟天子佑爵之間,更像是相敬如賓的主客,甚至稱不上是虛情假意的夫妻。
不過,佑爵一回宮,她還是立馬就趕來了,若是身為四妃之一,她還不必硬著頭皮來見他,但她如今是皇後,就該為所有妃嬪立一個賢妻的表率,不管宮中出了大事小事,她就該第一個出現。
在暗處,她看不清佑爵此刻的神情,卻也依稀可見他的麵容輪廓,佑爵當然是個俊秀的男人,五官端正,輪廓分明,斜長入鬢的濃眉,雙眉之間有一點紅痣,雙目狹長,眼底幽暗深邃,常常掛著親切笑容上揚的唇角,加上一國之君的尊貴身份,不可否認,他當然是個出眾的男人。不過,遠在多年前,北國就盛傳這位東宮太子生性風流,喜愛美人,沾花惹草已經是習以為常,甚至連身邊有姿色的宮女也不放過,若不是他登基之後治國有方,將寒冷貧瘠的北國漸漸變得富強,興許還是北國百年來史上最受爭議的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