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辰動作一停,隨即點頭應了一聲,起身跟著時恒進了一樓茶室。
時恒進去之後,先坐到了茶室裏茶海旁的矮凳上,然後才抬頭看了戚辰一眼。
“門關上吧。”
戚辰點頭,轉身關上了門。
時恒伸手一指自己對麵,“你也坐。”說完,他拿過衝淨後晾在一旁茶盤上的公道杯,又用茶匙取了兩匙茶葉放入其中,用茶海邊上自動加熱好的山泉水洗過一遍茶,這才將第一泡徐徐倒入杯裏……
一套動作下來如行雲流水,從頭到尾時恒沒開口半個字,戚辰也便始終安靜地垂手坐在一旁。
直至時恒向他伸手示意了桌上的小茶盞。
“品品。”
戚辰依言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時恒抬眼望他,“如何?”
“抱歉,叔叔,我不會品茶,對茶道也一無所知。”
戚辰聲音和神色一般平靜,即便口中說著不會,從眼神表情間也看不到他的絲毫局促。
時恒點了點頭,若有深意地看了戚辰一眼。沉默了須臾,他抿過清茶,重抬了話頭。
“你關慧阿姨很喜歡你。因為你是芳如的兒子,所以她對你也算是視如己出。……而我和她不一樣。”
“……”戚辰仍舊平靜抬眼,不動聲色地看向時恒。
時恒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相比於你是芳如的兒子這一點,我更欣賞你個人的性格和能力。”
戚辰將眼簾垂回去,“謝謝叔叔。”
“你不必急著謝我,因為我下麵要說的話,你可能並不想聽。”
“……”戚辰放在膝蓋上的手輕輕捏成拳,他眉尾輕跳了下,最後還是開口,“叔叔請講。”
時恒沒急著開口,似乎是在斟酌用詞,等到第一杯茶已經溫下,他才說:“如我剛剛所說,我很欣賞你的性格和能力,你沉穩,也足夠機敏;心態成熟,沒有年輕人的浮躁……如果你是我的兒子,我想我會非常為你驕傲。”
戚辰沒有接話,他知道這一段之後必然還會有個轉折。
時恒也確實給了他那個轉折——
“但你和時藥,我不能接受。”
“……”
戚辰的瞳孔輕縮了下,他按捺著沒有抬頭。他不確定自己此時的目光會不會衝撞冒犯到時藥的父親,所以他隻能克製地攥緊了拳,等情緒稍稍穩定後,才抬眼看向時恒。
時恒仍是之前那副溫和的笑容,“你關慧阿姨有些粗心,性格也大意,她以為你和瑤瑤隻是兄妹……或者說她讓自己這樣相信著。她能夠容忍你們同進同出,但我不能。——你知道原因嗎?”
戚辰微垂了眼,唇角勾起一點極淡的自嘲的弧度,“我想我還是猜得到的,叔叔。大概多數父母,都不會應允自己的女兒和一個病人在一起。”
時恒點點頭,跟著又搖了搖。
“對,但也不全對。你的病隻是一方麵。而且這方麵,前幾年你在美國治療時,我和你關慧阿姨沒少跟進過你的臨床情況——按照醫生的說法,你從父親身上遺傳到的病症本就很輕,如果不是當年……”
時恒的話音戛然一停,“抱歉。”
戚辰:“沒關係,叔叔不用介意。”
時恒目光一閃,接上話,“如果不是當年那件事誘發了你的病,那你過去那幾年都完全可以像同齡的其他孩子一樣生活……而這長達八年的治療,你的病狀改善有多完美,我和你關慧阿姨都看在眼裏——所以你的病是原因,但並不是我不接受的根本原因。”
從進茶室以來,戚辰始終繃緊的神情裏終於有了第一次變動。
他抬起頭看向時恒,“那叔叔,請您告訴我原因。”
時恒沉下臉色,盯了戚辰幾秒之後,卻突然轉開頭苦笑了聲。
“瑤瑤太小了,你也隻比她大兩歲。你們認識得太早,我都無法確定瑤瑤對你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甚至我想,她自己現在也根本沒有弄明白這個問題。”時恒收斂笑容,定睛看著戚辰,“而你的身上有太多太多的不確定因素——不止來自於你的病,還有你的家庭、你的父母…………所以我不能放任瑤瑤在根本沒有能力為自己以後的人生做決定的時候,就倉促做了不能悔改的選擇。”
時恒話聲稍提,隨後戛然停住,過了片刻他才沉聲問:“我的意思,你能聽明白嗎?”
盡管神色間掙紮過不甘的情緒,但戚辰還是點了點頭。
然後他有些突兀地問了一句:“幾年足夠?”
時恒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他深望了戚辰一眼,說:“你確實是個很聰明的孩子……當年,你父親那件事發生時,似乎是在他26歲那年吧?”
戚辰的眼眸輕抖了下,須臾後,他聲音沙啞地開口:“是。”
“如果在你26歲那年,所有不穩定因素都並未爆發,而你和瑤瑤之間仍有這樣的感情的話,那我願意給你們一個機會——但在那之前,我不希望你們有任何更進一步的關係——我這樣說,你能理解嗎?”
“……”
戚辰沉下眼。
茶室裏安靜了很久之後,他才低低地應了一聲,“好。”
時恒的眼神終於放鬆下來。
他又將茶衝了第二泡。
“我會讓瑤瑤報考一個和你被保送的院校所在城市不同的省份,我希望這六年裏,你能守好那條線,不會和她單獨見麵、通話,不去打擾她的學習、生活……就像過去的這一年一樣。她是我的女兒,我在乎她的喜怒哀樂——但不隻是在乎眼前的這幾天,或者一年、或者六年——我更在乎她這之後的一生。”
時恒稍作停頓:“所以戚辰,我以一個父親的身份懇請你,不要幹涉她,給她自己真正成長和選擇的機會——我自私地希望她不是隻能看到你和你陪她看見的世界,我希望她在未來最重要的幾年裏,能不被限製、不被拘束地成長。”
“……”
時恒的話音落後,房間裏是久久的安靜。
直到已經涼下來的山泉水自動重煮,戚辰才緊緊地攥著拳,克製而隱忍地吐出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