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腦海中的模擬是賽前的事情。當站在你的對麵,腦袋裏什麼都不會想。”陸然回答。
“所以江暖,你的技術、你擅長的步伐、你對節奏的控製、對距離的感知都是在此時此刻之前已經形成的。你不可能改變它了,也不可能短時間提升它。但是,你應對喬毓淩的心態是可以改變的。讓自己對她的速度不畏懼,對她的逼近不回避,對她後撤時候的追擊不猶豫,你就有勝利的希望。”
簡明的劍尖指向江暖。
是的,看DV的時候,因為感知到了喬毓淩的速度和果斷,自己變得怯懦了。
而賽場上,喬毓淩的速度必然會比在DV裏看到的更快更有壓迫感。
她必須要承受它,甚至於超越它。
簡明又是同樣角度的一劍,但哪怕開局相似,像是簡明這樣的高手他也能根據江暖的反應來作出隨心所欲的進攻或者防守。
她的防守還擊就在轉瞬,仿佛下定了那個決心之後,她快到讓自己都驚訝,揮出去的那一劍點在簡明的胸側,她自己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這種狀態,就像是戰勝何韻的最後一劍。
“很好,就是這樣。記住這種狀態,保持這種狀態。”
簡明原本冰冷的聲音裏終於有了一絲溫度。
從三點到五點,兩人之間的交鋒沒有停止過。
江暖被簡明帶進了一種狀態裏,內心平靜,而平靜的深淵之下有什麼在期待著,躍動著,蓄勢待發。
“很好。就到這裏吧。記住這種感覺。”簡明輕輕拍了拍江暖的腦袋。
江暖仰起臉來,很認真地對簡明說了聲:“謝謝。”
“明天比賽的時候,我也會看著你。”
簡明摘下他的護麵,之前那像是不把江暖推下深淵就不罷手的氣勢沒有了,他清淺地笑著,還是她的大哥哥。
“走吧,回去了。”陸然站起身來。
夕陽西下,橙色的光線鋪滿大街小巷。
路邊的行人,還有樹蔭都籠罩在同樣的光暈裏。
江暖坐在出租車裏看著窗外,大概是因為她難得沉默,陸然反而先開口了。
“在想什麼?”
“我在想,如果我要是輸了,會不會哭鼻子?”她的手指輕輕敲在玻璃上,“對戰喬毓淩,我一定會用盡全力。越是盡全力卻無法取勝,就越是會難過吧?”
“我還記得你爸爸說過的話。”
“什麼?”
“人生並非賽場,切莫貪勝。其實我覺得,在賽場上,也不可貪勝。”
“如果對勝利沒有執著,怎麼不顧一切呢?”
“我記得自己對你說過,我本來對擊劍已經很厭煩,一點熱愛都沒有。”
“現在呢,現在還是一點熱愛都沒有?”
“當你靠近我,接近我,然後遠離我,讓我不得不費盡心力接近你,你不覺得這就像是一輪對峙麼?你逼近,我防守反擊,你退離我的進攻距離,而我隻能繼續逼近。我期待著的,並不是把你逼出端線,而是……”
“而是什麼?”
“而是……渴望被你擊中。這就是我因為你而愛上擊劍的理由。寧願華麗地迎向交鋒的瞬間,也絕不猶豫徘徊。這就是我和你所追求的最完美的狀態。”
陸然的聲音很平和,這仿佛是早就存在於他靈魂深處的東西,但這些東西卻源自於她。
“我總算明白了。”江暖輕輕地笑了。
“明白什麼?”
“明白自己那麼喜歡你的原因。”
良久,陸然沒有一點聲音,沉默得讓江暖不開心。
難得我這麼直白地表達對你的欣賞,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呢?
江暖剛要回頭,陸然的手伸過來,用力將她的腦袋摁進自己的懷裏。
吃完了晚飯,江暖繼續靠在床上看喬毓淩對陣張錦陽的比賽錄像。
隻是此刻的她,不再去關注喬毓淩的速度有多麼快,反應力有多敏捷了,而是關注她每一劍的走勢,閉上眼睛用一種平和的心態來想象如果自己是張錦陽會如何應對。
當她下樓照例要去買酸奶的時候,卻發現老爸已經拎著一袋酸奶來看她了。
“跟爸爸下去走走。”
“好啊。”
這是自從進入全國比賽之後,老爸鮮少以“爸爸”的身份來要求她什麼。
父女倆走在酒店後麵的綠蔭下,蚊子嗡嗡繞著他們,冷不丁就在江暖的小腿上咬了一個包。
“明天的比賽,爸爸並沒有要求你一定要贏。我更希望你去體會你的對手。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為什麼不希望你成為運動員嗎?除了這條路走起來很辛苦之外,如果把贏當成擊劍的目標,你就慢慢厭惡這個運動。”江懷的聲音是平靜的,一點都不像那個因為江暖成績在年級裏哪怕落後了幾名就繃起臉的父親。
“我知道的,老爸。其實在我的心裏,我覺得你不是一般的運動員。”
“那當然,你老爸是去過奧運會的。”
“不,我是說……從小就聽別人告訴我,佩劍是瞬間勝負的運動,但是老爸你的每一劍都把所謂的瞬間刻在那裏了。就算時間過去了,那道印子還在那裏。我想像你一樣,不是追求勝負,而是追求那個最極致的瞬間。直到有一天,我到達自己認為最完美的那一劍。”
江懷的眼眶似乎在發燙,他摟過女兒,笑了。
“你是我的小暖嗎?”
“怎麼了,老爸?”
“我的小暖……怎麼好像忽然長大了?”
“長大本來就不是變得懂事而複雜,而是明白怎樣實現心裏麵的天真。”
當她不再忐忑,不再因為未知而猶豫的時候,她睡得很好。
第二天起來,和一會兒把牙膏碰到地上,一會兒找不到鞋子的趙楠楠不一樣,江暖一如既往地刷牙洗臉,穿上運動衣。
“江暖,你不緊張嗎?”趙楠楠問。
“緊張啊。緊張才能認真啊。”
江暖將自己的包往背上一背,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