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一聽這話,心裏便有了數。輕輕頜首,並不多問,一切盡在不言中。

兩人出了乾清宮,直接回王府。

宮中的院牆極深,身旁雖有許多宮人提著燈籠,可那些光亮也隻能堪堪照到腳下的方寸之地罷了。舉目望去,一片漆黑,在這樣的深夜裏,不複白天的威嚴壯觀,隻讓人心中覺得可怖。

江言和楚王攜手同行,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可怕了。

林公公剛踏入寢殿,皇上的聲音就緊接著響起:“他可走了?”

林公公知道皇上這是還記掛著楚王呢,連忙寬慰道:“陛下的一片苦心,楚王心裏是明白的,離開時也十分配合。陛下莫要擔心,有楚王妃在旁照看著,斷然出不了什麼差池。”

皇上聞言好似終於放了心,無意識地重複了好幾遍“那就好”。

林公公聽皇上的聲音逐漸微弱,生怕皇上再次昏睡下去,忙開口道:“奴才看得出,楚王對皇上的病情上心得很,皇上又為何要這麼急著趕他走呢?”

皇上長歎了一口氣,語氣無奈:“他留在乾清宮,對他並無好處。何況就算朕今日喪了命,那也是命中該絕,哪用他一個小孩來替朕兜底。”

林公公為了不讓皇上睡過去,故意挑起話題,好哄他說話:“楚王都已經成婚了,哪還能算小孩子呢?”

皇上這才想起,楚王確實已經成婚了,過了一會,他又道:“眾皇子中,獨他一人敢和朕嗆聲。”頓了頓,喃喃道,“他還小著呢……”

林公公見皇上的眼皮又快閉上了,顧不得規矩,連忙喊了一句:“陛下,那藥還喝不喝?”

皇上徹底清醒了過來,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手臂上的軟肉,不假思索道:“喝!不過遺詔還未擬就,你快扶朕起來。”

林公公當即明白皇上的意思,連忙過去攙扶。

皇上此時提不上什麼力氣,能夠走到桌前,全憑林公公在旁幫忙,待坐下時,身上已經起了一層虛汗。

林公公快速將所需之物全部備好,皇上稍事休息後,才顫顫巍巍地從林公公手中接過筆。

他看著桌上的紙張,難得出現片刻恍惚。

自太子被廢後,一眼望過去,唯一能堪大任的隻有楚王一人。不過他了解楚王的性子,心性浮躁,不禁擔憂他將來會做出有損江山社稷的事情,所以一直未立儲君。

後來猶豫,卻是因為看到了開始嶄露頭角的晉王。

晉王察納雅言,知人善任,而這些,恰好都是一個帝王所需要的品質。

晉王有今時今日,是憑借著多年的隱忍,才換得了今日的厚積薄發。連他都探不清晉王的虛實,其城府可見一斑。

皇上在兩位王爺中搖擺許久,始終定不下來。

他今日就要麵臨九死一生,無論如何,這儲君之位必須定下來了。

皇上終於不再猶豫,開始下筆。

紙上的字跡一點都看不出皇上此時的虛弱,其筆力依舊勁挺,下筆流暢,好似這遺詔的內容早已在他的心裏打了許多遍的腹稿。

待最後落了印,皇上親自將遺詔封於匣內,交到了林公公的手中,命他仔細放好。

林公公此時已然紅了眼,心知皇上現如今是在安頓自己的後事,心中感傷,隻忙勸皇上回去歇息。

皇上搖了搖頭,並未聽勸,反而是拿了新的白紙,再度下筆。

待終了時,皇上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手中的毛筆都險些拿不住。隻趕緊吩咐林公公將信件封好,交代道:“如若朕今日出現不測,楚王定會被天下人猜疑。這封密函是朕寫給太後的,如果屆時有人心生不滿,便將密函交予太後手中。”

林公公連連稱是,將遺詔和密函分別安置妥當後,便打算過來扶皇上回龍榻上歇息。

皇上整個人好似脫力了一般,在椅子上坐不端正,身子歪歪地靠在靠背上。

林公公剛準備過來攙扶,門外便傳來丁太醫的聲音。

“陛下,浴湯都已經安排好了。”

林公公腳步一頓,目光看向皇上。

“早晚都有這一遭,就看天命了。”皇上自寫完遺詔後,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說這話時,臉上並無惶恐。

林公公聽了,心裏也無端安穩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