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遠離五福路和七賢路的滾滾紅塵,在東北東的方向,在二千八百多公尺的南大武山影下,在一所山胞讀書的小學校園裏,一座百齡以上的原始木棉樹林,卻天長地久地矗在半空,聳著英雄木高貴的門第。

這是薛璋聽來的消息。他隻身下鄉去探虛實,回來告訴我們說,花期已過,滿樹的蒴果懸在半空,不久就會迸裂,隻等風來吹棉。還有,他說,那些老樹都已參天,有十層樓那麼高。

“真的呀?”好幾雙眉毛全抬了起來,沒有十層樓高,卻至少有一寸高。

終於一輛遊覽車載著我們一行二十多人,越過寬寬的高屏溪,深入屏東縣境,來到霧台鄉武潭小學的平和分校。正是星期天的中午,隻偶然看見三兩個衣著簡樸膚色微黯的排灣族小孩。車未停定,蔽天的林木之間已可窺見小學的校舍。等到停定,發現入林已深,天色竟然有點暗了下來,眾人下車,四下裏打量,才省悟不是天變了,而是樹林又密又高,叢葉雖然不很濃茂,但是樹多,一有缺口,便有更多的樹圍攏過來,而最觸目驚心的,是那些灰褐的樹幹全都矗然而直,挺拔而起,幾何美的線條把仰望的目光一路提上天去。

“這些——”一個昂起的頭,曳著秀長的黑發說,“就是木棉樹嗎?”

“是啊,這些全是木棉。”黃孝棪校長說。

“黃校長以前在屏東做過教育局長,”薛璋說,“這一帶每一所小學他都到過。”

“這些木棉怎麼會這麼高呢?”那顆昂頭垂下來問道。

“哦,這些都是外國品種,相傳是三百年前由荷蘭人帶來的。”不知是誰回答。

“林務局的人告訴我,”心岱說,“這些樹是四十五年前,日據的末期種的,品種來自美洲。植了四千株,現在隻剩五百多株了。”

“怪不得跟我們本地的不一樣,”那顆長發之頭又昂起來了,“不但高,而且發枝的姿態也是往上斜翹,不像本地的那樣平伸。”

“好高啊,”另一顆頭顱仰麵說道,“恐怕有十層樓高吧?”

“沒有十層,至少也有七八層樓高,”我說,“可惜花期已過,否則這幾百棵木棉一起發作,怕不要燒紅半邊天。”

“啊不,”薛璋說,“本地人說,這些吉貝屬的老木棉開的是一叢叢的白花。現在花期雖過,蒴果卻結了滿樹,再過不久,果都裂開,風一來,就會飄起滿天的飛絮。”

“真的?”好幾顆放平了的頭又仰起臉來,向七層樓上掃描。果然,滿天都掛著土褐色的蒴果,形狀有點像甘薯,簡直成百成千。

“哇,棉花就在裏麵嗎?”幾張嘴搶著問樹頂。累累的蒴果並無反應,空氣寂靜無風。

“那麼高,否則采一隻下來剝剝看。”誰在埋怨。

“喏,這裏有一隻呢。”有人叫道,一麵蹲下去撿了起來。幾顆頭都圍了過去。那人把枯裂的棉莢剝開,裏麵露出一團團白中帶點淡黃的棉絮,拿到嘴邊一吹,幾朵胖胖的小雲便懶懶地飄揚起來。一時眾人都低下頭去,向樹底的板根四周,去尋找落地的枯莢。尋獲的人一聲驚喜,就剝開來大吹其棉絮,隻見亂雲紛紛,有的浮蕩了一陣落到泥地上,有的就沾上頭發和衣服。遠遠望去,又像是一群兒童在吹肥皂泡。

就在這時,遠離五福路和七賢路的滾滾紅塵,在東北東的方向,在二千八百多公尺的南大武山影下,在一所山胞讀書的小學校園裏,一座百齡以上的原始木棉樹林,卻天長地久地矗在半空,聳著英雄木高貴的門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