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楚晚寧那邊回來後,墨燃沒有去吃飯,他蜷臥在床上,也不亮燈火。
師昧推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僵在黑暗中的身影。他把端來的紅油龍抄手輕輕擱在桌上,而後走到床前,和聲軟語地喚了一聲:“阿燃?”
墨燃彼時並未對師昧情根深重,他頭也不回,血色彌漫的雙目依然死死盯著牆壁,一開口嗓音沙啞沉重。
“出去。”
“我來給你送……”
“你給我出去。”
“阿燃,你別這樣。”
“……”
“師尊的脾氣是不好,習慣了也就沒什麼了。你起來吃些東西吧。”
墨燃執拗得像是十匹馬都拖不回的倔驢。
“不吃,我不餓。”
“……好歹墊一墊肚子,你不吃的話,師尊知道了會生——”氣都還來不及說出口,墨燃就騰地坐了起來,含著水汽的目光委屈又憤怒,透過睫毛微微顫抖著。
“生氣?他生什麼氣?嘴長在我自己臉上,吃不吃東西和他又有什麼關係?其實他根本也不想要我這個徒弟,我餓死了最好,餓死了也給師尊省心,好讓他老人家高興。”
師昧:“…………”
沒有料到自己的話會這樣觸及墨燃的痛處,他一時有些茫然無措。隻愣愣地望著眼前的小師弟。
許久之後,墨燃的情緒稍緩,他低下頭,臉側長發垂落,遮住了半張麵容。
墨燃道:“……對不起。”
師昧看不清他的臉,隻看到他的肩膀在隱忍著顫抖,指捏成拳,手背經脈泛著淡青色。
十五歲的少年畢竟還是太稚氣的,他忍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蜷坐著,抱著膝蓋埋頭大哭起來。聲音破碎嘶啞,斷斷續續,帶著瘋狂與迷惘,痛苦和悲傷。
他撕心裂肺地放聲大哭,嘴裏翻來覆去重複的,都隻是幾句話——
“我隻是想有個家啊……這十五年,我真的……真的隻是想要有個家啊……為什麼要看不起我……為什麼要這樣看我……你們為什麼、為什麼都看不起我……”
他哭了很久,師昧就陪著他,坐了很久。
等墨燃哭夠了,師昧遞給他了一塊潔白的手帕,又端來了已經冷透的紅油抄手。
師昧溫聲道:“別再說什麼餓死不餓死這種傻話,你既然回到死生之巔,拜在師尊門下,你就是我的師弟,我也自幼沒了父母,你要是願意,把我當家人看就好。來,吃飯吧。”
“……”
“這抄手是我包的,你就算不賞師尊麵子,也要賞一賞我的麵子,對不對?”師昧微微彎起嘴角,舀了一隻晶瑩飽滿的抄手,遞到墨燃唇邊,“嚐一口吧。”
墨燃眼眶仍紅著,睜著滿是水汽的眼睛,望著床邊的人,終於鬆開了口,由著那個溫柔的少年把食物喂過來。
其實那一碗抄手已經涼透了,也浸過了頭,錯過了吃的最好時候。
可是那一刻,燭火裏,就是這碗迢迢送來的吃食,伴隨著那張風華絕代,眼波溫柔的麵容,在刹那間銘刻入心。生前死後,永誌難忘。
大概就是從那個晚上開始。
他對師尊恨的越來越深,而也正是那天起,他篤信了,師昧是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畢竟人都是貪戀溫暖的。
尤其是凍慘了的喪家犬,看到撒鹽都會瑟瑟發抖,恐是雪花飄落,畏懼嚴冬將至。
踏仙君看起來風光,但隻有他自己心裏清楚。
其實他真的,不過就是一隻流浪的野狗,這野狗一直在找個可以蜷縮容身的地方,一個可以被稱之為“家”的地方,但他找了十五年,怎麼也找不到。
所以,他的愛恨變得很簡單又可笑——
有人給了他一頓棍棒,他就恨上了。
有人給了他一碗肉湯,他就愛上了。
隻有那麼點出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