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說,當務之急是要給老鱉做一個情報,讓他和他的同黨知道老鬼在幹什麼——在此執行公幹,不是受審,不是軟禁當魚餌。

“這沒事,”王田香拍了拍胸脯說,“我會去落實的。”

“那就快去落實吧。”肥原說,“要盡快,越快越好。”

就走了。

肥原目送王田香離去,一角粉牆紅瓦的屋簷鑽入了他視野,那是孤山上有名的樓外樓,是他最心儀的飯店。他馬上想到,晚上要去那邊吃飯。好久沒去吃了,不知九龍師傅還在不在。肥原以前是經常來杭州的,每次來都要去樓外樓吃九龍師傅的手藝。想起胖乎乎的九龍師傅,他更加堅定晚上要去那邊吃飯的想法。但跟誰吃呢?他想到一群特殊的客人,頓時大聲“哎哎”地叫住了已經走遠的王田香,讓他回去通知張司令,晚上他要在樓外樓設宴,請司令作陪。

王田香問:“客人是誰?”

肥原笑道:“他們的家屬。”

王田香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肥原問他:“你把這些人弄到這裏來關著,他們家裏人知道嗎?”

王田香說不知道。肥原說:“那怎麼行!把人關在這裏,門不能出,電話不能打,不是明地告訴人出事了嗎?現在咱們既然說他們是在執行公務,請他們家屬來吃個飯,表示一下慰問,這是不是應該的?”笑了笑,又說,“叫你的太太也來,讓她也來當一個賢內助接受一下慰問,榮譽一下,理解一下,支持一下。”

王田香是個聰明人,他馬上想到肥原這樣做的目的,所謂慰問是假,放風才是真。都說老鼠是一窩一窩的,匪賊經常也是一窩窩的。他想,肥原一定懷疑老鬼的家屬也是共黨,所以把他們請來吃一頓飯,表麵上是犒勞他們,實際上也是要對他們製造假情報。

肥原感歎道:“是啊,如果老鬼的家屬也是共黨,一定會和老鱉同時向他們的組織提供老鬼在外公幹的假情報。這樣的話等於是上了雙保險,老K、老虎他們即使長滿疑心也將深信不疑。”

高明!

高明!!

王田香嘴上說,心裏也在說。

後來,肥原即興把計劃稍稍作了點調整,似乎就顯得更高明了。吃罷筵後,他把各位家屬從樓外樓飯店直接帶來招待所,乘車轉一圈。當轉到後院,車子往東樓前一停,眾家屬清楚地看見,自己的親人就在眼前——在對麵的樓裏——在燈火通明的會議室裏——一個個神情肅穆地坐在會議桌前,像煞在開一個緊急又重要的會議。

眼見為實,還有什麼不可信的?都信了,而且都熱烈地生出一種自豪感,自己的親人跟寶貝似的被衛兵保護著,在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開著重要又機密的會議。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不能靠近,隻能舉目相望。望得心裏都美滋滋的。自豪得美滋滋的。

美中不足的是,顧小夢沒有結婚,沒有家屬,而大富大貴的父親似乎也沒把張司令的宴請放在眼裏,沒有親自來,隻派了個自以為是的管家婆。說起來,顧小夢是管家婆一手帶大的,但畢竟有點不著邊際,如果讓她夾在一群家屬中間,會破壞整個事情的嚴肅性。所以人雖然來了,卻沒讓她入筵,隻是私下接待了她,道明情況,贈了點禮品,把她打發走了。事後肥原想,這也沒什麼好遺憾的,想必管家婆回去後,一定會把情況報給主人,並在下人中傳播。要的就是這個,廣為傳播,讓顧小夢身邊的人不辨真相,叫假想中的共黨分子上當受騙,誤入泥潭。

這麼想著,好像顧小夢就是老鬼,她的親人中必有同黨似的。

其實以目前得到的信息而言,假若幾個人中一定要排除掉一個人,肥原將排掉顧小夢,理由是她家來的人太莫名其妙。從顧小夢父親派管家婆來赴這個宴,肥原多少看出這家人的傲慢和清白。無疑,如果顧小夢是老鬼,親人中有什麼同黨的話,該不會叫一個管家婆來。當然,沒有同黨也不能斷定顧小夢就不是老鬼。誰是老鬼現在不要去猜。肥原想,現在是搭台子的時候,戲還沒開唱呢,等戲開唱了,誰是紅臉,誰是白臉,自然會見分曉。

肥原覺得,晚上的台子,總的說是搭得不錯,張司令在席間的表現可圈可點,他自己又臨時冒出靈感,把一群人拉到現場,看了個眼見為實。加之,王田香說他下午已經蠻巧妙地把情報丟給老鱉,而且還順便辦妥了煙花女子那邊的補漏工作,肥原心頭頓時歡喜地響起一陣歡快的鑼聲,感覺是人都粉了墨,要登台演出了。

王田香也是這般感想的,雖然他晚上的角色不宜拋頭露麵,但下午他是拋夠了頭麵。下午他的任務是回部隊去給老鱉做情報,三下五除二,任務完成得很順利——無非就是在老鱉身邊漏兩句話而已,不難的。難的是煙花女那邊的補漏工作,必須要提審她,知道她家住在哪裏,身邊有什麼人,然後才能通過她身邊的人來想辦法,尋求補漏方案。

如前所述,煙花女子是昨晚被捕的,按理王田香早應提審她。但她身上的紙條如晴天霹靂,沒商量地把王田香一下推到老鬼麵前,忙得不可開交,人一直耽在裘莊,連回部隊的時間都沒有,根本無暇審她。下午提審她,見了人,王田香簡直是發現了新大陸。盡管變化很大,昔日披金戴銀的富貴太太裝扮成一個輕佻的煙花女,但王田香還是一眼認出,眼前的人就是錢虎翼的姨太太:二太太!

這個世界有時候真小,也真奇妙。二太太的出現,令王田香一下子暗想到錢虎翼的跟頭是栽在誰身上的啦,肯定是這個心裏藏鬼的二太太嘛。他知道,以前錢虎翼對二太太情有獨鍾,哪想到她居然是個共黨。這個意想不到的新發現,讓王田香整個下午都處在一種盲目的、廣闊無邊的快樂中。這是一種莫名登天的快樂,像迷航的水手刹那間遙望到久違的陸地線一樣。

不是說錢虎翼一家人都死了,怎麼還有個二太太?

是這樣的,因為二太太的名分不正,沒入住裘莊。畢竟是當了堂皇司令,把持一方,形象問題很重要,錢虎翼在舉家搬遷裘莊時,沒有把二太太帶進莊。王田香想,二太太可能就是為此對錢司令懷了恨,然後夥同裘家後人,把錢司令一家老少送上黃泉路。因為二太太沒住在裘莊,案發後也沒人懷疑她——雖然錢家人都死了,獨她幸存。現在看來很顯然,二太太就是鑽了這個空子,把錢司令一家老少都送上了黃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