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火
在人人都熟睡的暗夜,她已習慣醒著。
掙紮著從床榻上起身,摸索著點燃燭台上的蠟燭。幽明的燭光映亮了屏風前的織機和半幅未曾織完的錦緞。
她揚手,數十條絲線飛出,色彩斑斕,在黯淡燭光下,映出七色虹彩。
她一手遙遙提花,一手臨機織作。
機杼的聲音,在暗夜裏,唧唧複唧唧。
屏風上,映出她宛若泥塑木雕般的身影,隻有雙手在空中不斷舞動,尚有幾分活人的靈動。
一對鴛鴦的身影在錦麵上漸漸成形,一隻引頸擊水,另一隻伸出桔紅色的嘴精心地為自己的伴侶梳理著華麗的羽毛。
幹澀的眼睛盯著錦麵,鴛鴦的樣子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漸漸幻化成一對臨波照影的男女。
記憶的泡影,猶若水底的魚兒般浮了上來。
那一日,他踏波而來,驚散了池中的鴛鴦,換來她滿目的嗔意。他從背後攬住她的腰肢,低頭俯在她耳畔,壓低聲音道:“驚散那一對鴛鴦,是我的不是。我賠你一對如何?”
她回首望去,看到他黑而清的眼眸,如上好的寶石,寶光流轉。她被他看得臉毫無預兆燙了起來,一把推開他,伸手道:“那你賠我。”
他似笑非笑看著她,眸中光芒仿若斂盡了世間芳華。“我們不就是嗎?”他低低說道,“願娶卿,作鴛鴦。”
“梧桐相持老,鴛鴦會雙死。如果我死了,你也會隨我去嗎?”她追著塘中那對鴛鴦,笑吟吟地問道。
他亦步亦趨地追著她,正色道:“如果我們兩個有一個人要先離去,那一定是我。有我在,你就不會先死。”
那時候,她望著身畔男子修長挺拔的身影,忽然覺得,即使有再大的風雨,但隻要有身畔這個男子在,就一定不會吹到她身上。
可誰能料到,帶來的風雨肆虐的,不是別人,卻是他。
那些她以為,美好的曾經,原來隻不過是懸在空中的海市蜃樓,隻一個搖晃間,便傾塌得灰飛煙滅。
窗外一聲厲響,梧桐樹上的夜梟衝天而起。這聲音猶若尖針,刺破了記憶的泡影。
屋內燭火忽然劇烈搖曳,飄忽不定,幾欲熄滅。
她有所感應般駭然回首。
房門開合間,已經有兩個人站在了燭火的陰影裏。
這是兩個戎裝軍士。他們穿著黑色的束身甲,外罩暗紅色的大氅,腰間佩著長刀。從門縫裏瀉進來的風蕩起他們的黑衣,張揚的影子映在屏風上,猶若群魔亂舞。
她從服飾上很快認出他們是誰的人,她撫了撫額前的亂發,冷冷一笑道:“他派你們來做什麼?”
森冷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圈,兩人並不說話,其中一人跨前兩步,從懷裏掏出來一張紙扔在她腳下。
她一眼便認出,這樣的紙張,是張貼在城門口昭告天下的禦詔,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
窗外風聲大作,嗚咽的風聲,好似無數冤魂哭號。屋內卻靜得可怕,連呼吸聲都不聞。
她拿起禦詔,先看了下右下角的朱紅之印,確認是真的無誤,這才去看上麵的內容。視線掠過一個個熟悉的封號,她的身軀忽然抖得像寒風裏最後一片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