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將軍躲避著牛角、馬頭、蹄子,盡量躲避著飛濺的泥土與遍地的便溺,緊隨著假母牛。他一麵跟蹤一麵想,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出現在此處有何重大奸謀?難道是破壞國家的畜牧業?那可是罪大惡極。
前方出現了一個小山坡,母牛開始費力地往上爬。然而剛剛爬到一半,它的身上發出一陣陣古怪的吱嘎聲響,接著是幾聲響亮的斷裂聲,母牛身上掉下來幾個物件,隨即就不動了。方仲等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策馬靠近,發現地上掉的居然是一些閃閃發亮的鐵釘鐵片之類。再仔細一看這頭假母牛,他不覺啞然失笑:這是一隻用木頭做成的牛。若非那個陷害公牛的機關過於邪惡,他真想為這傑出的技藝喝彩兩聲。
他圍著木頭牛轉了兩圈,琢磨著怎麼把外麵那張惟妙惟肖的牛皮剝下來,以便更清楚地研究其構造。還沒等把刀子拔出來,他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無比的抱怨聲:“我隻聽說當兵的喜歡脫女人衣服,怎麼連母牛皮都不放過?”
方仲一陣激動,從馬上跳了下來:“安棄!安老弟!是我啊!”
將近兩年不見,安棄這廝看起來似乎精神多了,從腳步判斷,他的武功也有明顯長進,但整體仍然屬於庸手的範疇。隻是老友見麵,理應有一籮筐的話要說,但噓寒問暖沒幾句,安棄就問:“你幹嘛要弄壞我的偉大發明?”
方仲愣了一會兒,反應過來他所指的是什麼:“可是那不是我弄壞的,它自己走到一半就壞掉了。再說了,這東西算什麼偉大發明?搞出那麼大的亂子。”
“那隻是偶爾的失誤,”安棄說,“發明的曆程總是艱辛曲折的,要允許出現暫時的挫折和倒退……”
“這不是挫折倒退的問題,”方仲打斷他,“我隻想知道這頭母牛是做來幹什麼的,為了和牧民們搗亂?”
安棄得意地一笑:“當然不是。我要用他來抓赤紋龍蟻。”
接下來他滔滔不絕地講解赤紋龍蟻為何物、如何難於捕捉,他又是怎樣發現了該龍蟻寄居在一頭野牛身上,於是做了這頭假母牛用以誘捕之。方仲頭暈腦脹地聽著,心裏略有點不大舒服:生死相交的老朋友見麵,是不是應該多聊點別的?回想起兩人上次分別時,小木匠那雙狡黠憊懶的眼睛中難得出現的溫暖與真摯,方仲也覺得胸中有一股熱血湧動。可再次見麵,安棄卻好像隻對那什麼什麼龍蟻感興趣。
最後他終於忍不住再次打斷:“除了龍蟻,還有別的可以說的嗎?比方說,這兩年你在哪裏,幹了些什麼。”
“你說得對!”安棄拍拍他肩膀,“老友重會,多麼難得。先說說你吧。”
於是方仲說了。他這兩年的經曆本來也沒什麼值得大書特書之處,但安棄聽得如此心不在焉,讓他更加不快。但最後他什麼也沒提,隻是問:“你呢?”
“我?”安棄有點茫然,“我想找到赤紋龍蟻。”
“為什麼?”
“我想讓它再鑽到我身上一次,好弄明白為什麼它逮著什麼東西就寄居什麼,為什麼偏偏不喜歡我的腦袋。”
2
方仲一再保證,自己的士兵一定會密切監視龍蟻宿主的動向,保證不會讓該野牛漏網,這才勉強把安棄拖回了駐地。他接著驚訝地發現,一向酒量很差的小木匠已經變成了十足的酒鬼,當然幾碗下肚之後,他又發現,這仍然是一個酒量很差的酒鬼。
“軍中不能飲酒,”方仲謝絕了安棄推過來的酒碗,“你不是軍人,所以你隨便喝。”
安棄也不客氣,碗到即幹,直到爛醉如泥。醒來之後已經是第二天正午,他看看自己身上,已經換上了幹淨衣物,再摸摸頭,炸裂一般的疼痛,可以想象自己肯定醉得嘔吐,大大折騰了方仲一通。
正在想著,方仲已經進來了,手裏端著一杯醒酒的濃茶。安棄歎息一聲,把茶杯放在一邊:“我知道你覺得我變得很怪。其實我也不好受。”
“我知道的,”方仲拍拍他手背,“我父親時常對我說,知人之前,須先知己,而知己看似簡單,卻是天下至難之事。你這樣苦苦尋找自己的身世,本來就說明你比常人看得更遠……”
“你等等你等等!”安棄一臉驚訝,“我什麼都還沒說呢,怎麼你全知道了?”
方仲老老實實地回答:“你喝醉酒的時候,呃,什麼話都說了……”
“那我沒有提到登雲之柱吧?”安棄趕忙問,“登雲之柱,沒提過吧?”
“沒有。可你現在提到了。”
安棄鬱悶地捏著自己的嘴唇,想起了兩年前的經曆。當季幽然帶著他離開那個分舵後,終於向他講述了實情。
“你是對的,”季幽然說,“雖然你的理由有些奇怪,但卻恰恰命中了核心。登雲之柱確實是連接天與地的通道,但是存在於天界的,卻未必是神。”
“易離離曾經告訴過你的那些資料,都是真的,隻不過它們都不完整,有所缺漏。從常理推想一下,假如真的有那麼一個時代,神曾能夠經常被人類所見——那為什麼留下來的資料與記述如此之少,以至於後世的學者花費了那麼大的功夫,也隻能在不起眼的角落發現一點點蛛絲馬跡。”
“是啊,這是為什麼?”安棄也發現了問題所在,“難道是有人故意清除了書裏的內容?比如誰提到了神,就把它刪掉?隻不過沒刪幹淨,留下了一點?”
“這一點我們也想過,”季幽然回答,“但古往今來的典籍浩如煙海,很難想像有人有能力去辦到這一點而不被旁人記錄下來。所以我們有了別的思路,根據書籍的年代和分類來整理,分析了所有與‘神’的崇拜相關的文獻。你知道,人們由於自身的脆弱,總是渴望冥冥之中有一股超越常人的力量來幫助他們、拯救他們,所以各種各樣千奇百怪的神慢慢在人們頭腦裏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