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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繼平領著何強、孫英、王大田、大牯、小牛等五個人,混出了寨子,順著通往西南的大路飛快地走起來。阮繼平走在大路上很是擔心,他小心地問著何強:
“隊長(這是阮繼平創造出來的官銜),咱們為什麼不走小道?大路上一眼看出幾裏地,他們追來怎麼辦?”
“他們估計不到我們會從大路上走的。”何強邊走邊回答著。他心裏兩種感情在交織著。從敵人的魔爪中死裏逃生,爭取了阮繼平,還擴大了兩個紅軍,不能不說是一件極大的成功,是一件令人興奮的事。可是另外一件,卻令人煩惱。大隊伍會朝哪個方向走呢?會在什麼地方過江呢?什麼時候才能找到紅軍大隊呢?要衝破千萬重困難,要與敵人交鋒打仗,這都是在意料之中的。隻是,究竟能不能找到隊伍,何強也是沒有把握。這一夥六個紅軍中,自己應當處的地位和作用,也要有個差不多的估計。何強心想,有大隊在,自己雖說是青年幹事,也單獨幹了許多事情,卻仍然有領導、有上級。他們都拿自己當小孩子、小弟弟看待。今天,一切要自己拿主意了。他看了看孫英,孫英正在低頭邁著快步。在她的臉上顯露出來的也是興奮和迷惘的神態。他又看了王大田,老班長一步一步跨著大步,抬著頭,前邊看看,後邊看看,臉上是一副沉著的神色。何強想著,我們三個人恐怕是得多商量著辦。這些人裏,隻有小牛,一路上小腿緊邁,一路小跑。邊跑邊看看何強,那種高興、驕傲、無憂無慮的天真樣子真是又可愛,又不懂得事。
其實,除了大家都想著早一天會到部隊而外,是各有各的心思。
孫英在宣傳隊裏有個綽號,叫“洋學生”。這個綽號是宣傳部長給她叫起來的,這倒不是因為孫英本人是個知識分子,實際上,她連初小都沒有畢業。而是因為她不大喜歡說話,有些文質彬彬的樣子,很注意自己的儀表又特殊的心細,對一些生活細節問題,有時她很敏感。論歲數,她比何強小一歲,論她與何強的私人關係,也不能不說一向有些與眾不同。孫英在宣傳隊時候,總是願意得到何幹事的指示和幫助,也總願意多幫助何幹事做些補衣織草鞋之類的事情。而周圍的同誌對他們這種關係不但不嫉妒,而且還常常用羨慕的口吻開一半句玩笑。的確,要是按一般的戰爭環境來說,也許他們的這種關係就可以叫做戀愛吧。不過長征時候,他們的確沒有想到——根本不會想到戀愛、結婚的事。曾經有人說過這樣一句話:在那些特別殘酷的年代裏,人們是很自然地拋棄甚至是根本忘掉一些個人生活中的正常要求的。這話是真實的。但是人們之間的高度的階級友愛,真正的忘我的革命友情以及男女之間互相的愛慕,那時又比一般環境來得格外真誠而牢不可破。孫英今天覺得何強冒失,卻又特別佩服他的大膽、勇敢而且有智謀。走大道,她也是讚成的,放心的。隻是,她想著,這些人在一塊,有娃娃,有不會打仗的,碰到敵人怎麼辦?一路上進不進村鎮?她偷偷地看了看何強,何強的軍衣早已被滾山坡和敵人廝打破了幾個大口子,她不由想到,要是挎包不丟,針線都在,該是多麼好啊!
老王呢,他隻是默默地走著,盤算著。他早就不知估量了多少次阮繼平腰間那一口袋米有多少斤了。憑他的眼力,他一次一次地計算著:五斤,不會再多,就算五斤多,六個人,最多也隻能吃一天半,再拾點野菜,也許能頂上兩天。兩天之後,怎麼辦?要是兩天當中找不到隊伍,糧食就成了大事。他不由咽了口沫,心煩地想著,還有,缺水、缺鍋、更缺菜……想著想著,他看了看何強和孫英,又看了看何強身上的盒子槍。他捉摸著,有兩個政治部的幹部,年紀當然是小一點,加在一塊兒也比不上自己的年歲,不過,那倒也沒有什麼關係,找個把土豪打打,弄點糧食,這是他們的本事。想到這裏,他又放開了步子,臉上又輕鬆起來。沒有一會工夫,他又閃著眼睛溜向阮繼平腰間的米袋子,困難就又衝到眼前。這種不問斷的擔心,使他自己埋怨起自己來:呸,走你的吧,找上部隊,何必操這麼大的心呢!隻是,他說什麼也放不下這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