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城附近的火炮聲響,在寂靜深夜裏傳出很遠很遠,隆隆的,一共三聲。
新月早就落了下去,一顆顆明亮的星子閃爍在深藍色的天幕之上,端午佳節暖涼相宜,本該是最溫馨芬芳的夜,大燕京城裏的百姓卻相繼被炮聲驚醒。也有那睡得酣沉的,直到第二天才能後知後覺發現京城變了天。而略微機靈清醒一些的,在確定悶響不是雷聲之後,大多都惴惴不安緊閉了門戶。
流連於酒肆煙花地的人們,則會在酒醉歸家的路上,醉眼朦朧看見鐵甲長槍的兵將奔襲而過。
京兆府和五城兵馬司的衙役兵士們,在醜時紛紛出動,挨個街麵肅清道路,將夜遊在外的浪子粉娘趕回家去,敲著鑼靜街。
而京城的正中心,紅牆碧瓦的輝煌宮城,則被右驍營派出的兩萬兵將圍了水泄不通。西宮門火炮加石炮攻破之後,三千人馬率先搶進宮內包圍了前庭,後宮各處出口也被迅速控製住。
不斷有夜行的黑衣人在京城各條街上來回穿梭,將皇宮的情況源源不斷傳到大大小小的府第。這些府第包括一品大員的,也包括品級很低家中卻不乏銀錢養高手的小吏,轟鳴的火炮和疾馳兵甲驚動了全城官宦顯貴,大家都在想盡辦法打聽出了什麼事,並尋找規避危險保全家族的方法。
夜行者們互不幹擾,彼此遇見了也匆匆擦肩而過,專心致誌為主人攜帶消息,不該惹的事情絕對不惹。這番情形傳進十香樓後麵民居裏的如瑾耳朵,她吩咐道:“遇到異變打聽詳細情況,這是人之常情,不用管他們。咱們的人隻把要緊官吏的家門盯緊就是,往來傳遞消息沒所謂,若有異動,即刻控製場麵。”
這是唐允的差事,他立刻應一聲,將吩咐傳給底下各處小頭領。
如瑾又道:“打探消息的人身手再好,恐怕也沒本事接近宮城,頂多遠遠看看右驍營圍宮的陣勢罷了,能知道宮裏發生了什麼?”
唐允心思一動,“您是說……”
如瑾遙望宮城方向,輕聲道:“咱們幫幫他們吧,著人去給趙侯爺傳個話,讓兵馬司負責靜街的人邊敲鑼邊喊話,就說太子謀反,朝廷正用兵鎮壓,讓百姓關門閉戶注意安全,輕易不要出來,免得被刀兵所及。”
“主子這主意好,先將太子的罪名坐實,免得事後有人要巧辯翻盤。”唐允先讚一句,聽出了如瑾言辭的重點,但也即刻說出顧慮,“隻是趙侯爺未必肯聽命。他和王爺的交情不過是從元宵燈會的那場事才開始的,這次能跟著出來靜街已是難得,恐怕……”
安陽侯擔任五城兵馬司都指揮使一職,因長平王的協助,元宵燈會的火災不但沒有擔責,反而借機拿下了總跟自己作對的東城指揮使,一來二去的走動起來,這才和長平王府有些交情。
但皇帝自來忌諱皇子們結交當權重臣,安陽侯和長平王並沒走得多近,這次在得到消息後肯調兵協助京兆府靜街,也可說是職責所在,即便事後追究起來他也沒有責任。兵馬司有維護京城治安之職,宮裏亂了,他派人安撫百姓,任誰都挑不出毛病去。
然而若是讓下頭人一邊靜街一邊喊太子謀反,那可就是明明白白的站隊了。宮廷之亂在外人看來尚未清晰,一切都還沒有可靠證據,這個時候貿然站隊,那是將身家性命都押上了。
安陽侯肯答應嗎?
世代簪纓的勳貴之家,若不是前途堪憂或利欲熏心,一般都不會自動卷進皇子之爭。乖乖做良臣,哪個皇子上台都不會苛待,若站了隊,以後可就難說了。唐允顧慮得沒錯,安陽侯恐怕不肯為長平王擔這個風險。
如瑾聞言淡淡笑了笑,“唐領隊忘了自己是幹什麼的了?我和祝姑娘每天看的冊子都先經過你手,那安陽侯有什麼毛病你比我更清楚。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若最終他還是不肯……情勢不等人,說不得咱們也隻能做一回小人了。事後再想法子與他賠罪彌補吧。”
唐允眼睛一亮。
自長平王看上如瑾,一次次給如瑾旁人難及的待遇,又是調人看護,又是叫他們認主,還將名下產業和秘事全都告知。雖說自來聽命慣了,他們這些人都對長平王的決定沒有任何異議,但是人就有自己的想法,唐允就曾經私下想過,這位藍主子到底有什麼好,能讓王爺這樣看重呢?
看她掌管王府後院,井井有條沒出過錯,但一來王府本就有舊規矩舊章程,二來管事們也不敢紮刺,這算不得她本事。
看她對付底下不安分的姬妾,雖都管住了沒出大差錯,但手段未免不夠狠厲,太過綿和,跟王爺自來的行事風格相差太多。
看她自己收拾產業開鋪子,的確是有些討巧可取之處,但許多善於賺錢的主母都可以做到這點,也不算是她出色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