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到石板了麼?”朱元璋停頓一下,“用力搬開……”
樂之揚搬開石板,摸到一根涼冰冰的鐵杆,忽聽朱元璋急聲道:“將鐵杆拉起來。”
樂之揚愣了一下,抓住鐵杆向上拉起,哢嚓,數尺外一塊青石板突地彈起,露出了一個黑乎乎的入口。
“下去……”朱元璋話沒說完,朱微已然扶著他跳進地窟。樂之揚百忙中將石板、石頭複位,方才跟著二人進入。
剛進地窟,樂之揚便覺腳下竟有階梯,至於入口石板,足有三尺來厚,背後鑲嵌了一個精鋼把手。
樂之揚下降幾步,抓住把手,匆匆闔上石板。隻聽一連串細微響聲,機括互動互移,把手自行插入一個凹槽。石板由此閉合,倘若不知假山內的機關,再也無法從外麵開啟。
直到此時,樂之揚才算放下心來,鬆一口氣,頹然坐倒在階梯上麵,但覺渾身酸軟、頭腦空空,忽然之間沒了力氣。
密道之內,盡是朱元璋粗重的喘息。老皇帝肺疾甚重,平素不免咳嗽,可他生於饑饉疫病,父母兄弟全都病死餓死,唯獨他一人存活下來,後來苟全於亂世,一同起兵的同伴不知多少死於非命,朱元璋能夠脫穎而出,掃蕩群雄,不能不說他心誌之堅、命運之強,遠遠超乎常人。當此非常之時,未免泄露行蹤,他竟以極大毅力止住咳嗽,樂之揚心知肚明,也暗暗佩服此老毅力了得。
思忖間,忽聽上方有人說話,正是衝大師的聲音:“奇怪,應該就在這一帶,怎麼一下來,連一個人影也沒有了。”
明鬥咳嗽一聲,說道:“竺老弟,周圍你都搜過了麼?”
“怎麼沒有?”竺因風氣哼哼說道,“以我的輕功,方圓數裏之內,一炷香就能走一個遍,剛才我轉了一大圈,連個鬼影兒也沒看見。”
略一沉默,衝大師又說道:“竺兄的追蹤功夫是大草原上練出來的,追蹤百裏,鮮有閃失,除非……”
“除非什麼?”明鬥問道。
衝大師道:“除非此間暗藏密室!”話一出口,地窟三人心頭大震,忽聽砰然巨響,夾雜石塊碎裂之聲,分明衝大師正在敲打假山。
樂之揚冷汗迸出,忽覺黑暗中一隻手悄然伸來,他順手接住,但覺嬌小涼膩,似在微微發抖。樂之揚輕輕摩挲那手,心頭湧起一股甜蜜:“就算發現這兒又怎樣?大不了我們死在一起……就算死了,也好過隔了一道宮牆,忍受無窮無盡的相思之苦。”意想及此,不以為苦,反以為樂,這一場牽動天下的大劫難,對他來說竟是說不出的幸福快樂。他握著少女纖手,感受她的溫暖,嗅著她的芬芳,心中如癡如醉,恨不得這一刻永遠停留。
朱微害怕樂之揚暴露身份,之前時時回避、以防嫌疑,心中的思戀之苦並不比樂之揚稍弱半分,有時午夜夢回,總是夢見與情郎分離,醒來時淚流滿麵,心中無限惆悵。此刻地窟漆黑,朱元璋一無所見,朱微但覺樂之揚的手溫暖有力,雖然危急在上,也覺心中安穩,似乎隻要樂之揚在旁,再大的凶險也能渡過,想到這兒,禁不住歪過身子,輕輕地將頭擱在樂之揚的膝蓋上。
樂之揚有所知覺,伸出左手,輕輕撫摸朱微的麵頰,滑膩溫軟,軟如綢緞,光如精瓷。朱微意亂情迷,頑皮起來,輕輕地在他手心吐了一口氣,暖如春風,直透心田,同時伸出纖纖食指在他手心寫畫,一筆一劃,先後寫了四字,連起來就是:“你想我麼?”
樂之揚隻覺一股情火從心底躥起,熱辣辣直衝雙頰,也用手指寫道:“想啊!”朱微又寫:“有多想呢?”
“千想萬想!”樂之揚激動起來,運指如飛,“想一輩子!”
朱微心中酥軟,情緒起伏難定,停頓一會兒,才寫道:“既然這樣,我死也無憾!”
樂之揚熱血灌頂,頭腦滾熱,忘了朱元璋在側,便要伸手將朱微摟入懷裏,這時間,忽聽衝大師說道:“假山裏沒有。”
這話好似一桶冰水澆在樂之揚頭上,他心火頓消,理智回歸,想起大敵在前,忙又側耳聆聽。隻聽明鬥說道:“不在假山,又在哪兒?”
“也許在地下。”衝大師說完,響起篤篤悶響,似有巨象踩踏地麵。樂之揚一顆心還沒落下,頓有高高懸起,此間空洞,踩踏上方石板,聲音必與實地有異,衝大師一旦踩中,地窟必然暴露。
正焦急,上方石板一震,衝大師已然踩到,接著停下腳步。樂之揚渾身一緊,氣貫全身,隻待衝大師掀開石板,立刻奮力出手,求個同歸於盡。
忽聽衝大師悻悻說道:“沒有……沒有地洞!”
樂之揚一愣,伸手向上摸去,發現丈許方圓都是精鐵澆鑄,並以三角鐵架支撐,與其說是石板,不如說是一扇極牢固的鋼鐵門戶,縱然用力踩踏,發出的聲音也與實地無異。
樂之揚鬆一口氣,暗暗佩服設計這一機關的巧匠,忽聽衝大師又說:“可惜,古嚴沒來,有他的蝙蝠,對頭休想逃掉。”
“怪得了誰?”竺因風冷哼一聲,“他長得怪模怪樣,裝扮成太監也沒人肯信。”
樂之揚聽得好笑,心想:“你的樣子又好看多少?讓你蒙混進宮,也是禁軍瞎了眼。”
忽聽明鬥說道:“和尚,你既然來了,冷玄一定死了。”
“不死也差不多了!”衝大師歎一口氣,“他挨了我一拳一腳,應該離死不遠,可惜霧氣太濃,讓他逃了。”
明鬥怒哼一聲,厲聲道:“他是我殺父仇人,不是你攔著,我早就一掌將他斃了。”
“實不相瞞。”衝大師淡淡說道,“冷玄與我有點兒淵源。”
“什麼淵源?”明鬥氣憤難平,“他是你爹麼?太監生禿驢,真是天下奇聞。”
“你懂什麼?”衝大師語聲中蘊含怒氣,“冷玄早年落難,家師對他有救命之恩,此人最重恩怨,有仇必償,有恩必報,若不是他顧念舊恩,今日我也無法得手。哼,也是他太過托大,他武功遠勝於我,卻不料智勝於力,我不用武功也能勝他……”
“大和尚。”竺因風冷不丁開口,“和尚,那一陣怪霧是什麼來路?難道這宮裏麵有鬼?”
“這個麼?”衝大師沉默一下,“倘若不是鬼呢?”
“什麼?”竺因風衝口而出,“不是鬼,難道是人?”
明鬥忽然啊了一聲,叫道:“不對,你、你說的那人莫非、莫非……”結結巴巴,後麵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沒錯。”衝大師意味深長地道,“除了那人,還能有誰……”
“不可能。”明鬥嘶聲高叫,“那人不該在這兒,再說……他怎麼會救朱元璋?”
“這個我也想不明白。”衝大師長歎一聲,“倘若真是那人,事情大大不妙。也罷,我先回去,幫助晉王料理後事,你二人繼續搜索,找不到朱元璋,你們也不用回來了。”
“什麼意思?”明鬥大怒,“你要過河拆橋?”
衝大師冷冷道:“你連晉王也想殺,還有臉回去見他?”
明、竺二人一時默然,衝大師步子匆匆,很快去遠。寂靜時許,明鬥才說:“竺老弟,大和尚說得對。你我跟他不同,都不是當奴才的坯子,晉王那個庸才,不值得咱們效力。”
竺因風道:“說的是。”明鬥又說:“你我再去附近搜一搜,也許密室不在這兒,而在別的地方,再說既然來了,不可空手而回,找不到狗皇帝,找幾樣大內的寶物也是好的。”
“說得是。”竺因風吃吃發笑,“那狗皇帝病懨懨的,料也活不了幾天,大和尚自以為是,讓他們鬼打鬼好了……”
兩人說說笑笑,去得遠了。樂之揚不勝鄙夷,尋思這二人宵小鼠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衝大師瞎了眼,才會拉他們入夥。想著伸手去摸機關,想要打開石板,忽聽朱元璋說道:“不能出去!”
“為什麼?”樂之揚奇怪問道。
朱元璋沉默一下,說道:“也許他們假意遠去,其實躲在一邊窺視。”
樂之揚心頭一震,尋思此事不無可能,薑是老的辣,朱元璋當真心思縝密,當下說道:“那麼再等一陣子……”
“等不得。”朱元璋決然道,“此間不可久留,馬上帶我出宮……”
“出宮……”朱微怯生生問道,“怎麼才能出宮?外麵都是三哥的人……”
“三哥?”朱元璋哼了一聲,陰森森說道,“微兒,記住了,從今往後,你沒有什麼‘三哥’!”
朱元璋起兵以來,從未落入如此絕境,更別說反叛他的竟是親生兒子。知子莫若父,晉王陰蓄異謀、誌在皇位,朱元璋並非一無所知,隻不過晉王陰謀為體、膽識不足,當年北征蒙古,燕王、寧王均有戰功,隻有晉王晚出先退,無功無過,頗有縱敵自保的嫌疑。朱元璋震怒之下,多次下旨斥責。故而在他看來,晉王既無膽子,也無能耐,任他如何折騰,也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萬料不到,這孽子賊膽包天,敢在自家壽辰動手,而且胃口極大,非但挾持自身,更要將皇族一網打盡,若其當真得逞,江山易主也不過是一個晝夜的事情。想到這兒,朱元璋心跳加劇,手心裏握了一把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