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怎麼了?”
“據臣所知,龍賈將行之際,已將河西府印連同所有令牌全部托給公孫衍了!”
“公孫衍?”秦孝公眯眼,坐直身子,“寡人好像未曾聽說過他,此為何人?”
“一個與臣相差無幾的人!”
“啊?!”秦孝公探身,“愛卿可知此人?”
公孫鞅微微點頭:“臣奉君命使魏睦鄰之時,就差點兒栽在公孫衍手裏!”
秦孝公吸一口氣,微微閉目。
函穀道上,前麵戰車,後麵步卒,河西武卒排成一線長龍,自西而東,蜿蜒而行。
龍賈坐在戰車裏,正自打盹,軍尉馳至:“報,王上犒勞三軍,車駕已過渡口,欲在函穀關迎候將軍!”
龍賈急道:“快,恭迎王駕!”
龍賈正有一肚子的話要講給惠王,遂急不可待地驅車趕到函穀關,果見惠王已到關令府,正站在台階上迎他。
目睹了河西甲士的威勢,這又見到龍賈,惠王分外高興,攜龍賈手步入正廳,分主次坐定。龍賈支開眾人,一臉憂急地將心中所疑悉數倒給魏惠王。
惠王眉頭緊擰,陷入長思。
“王上呀,”龍賈急了,又砸一錘,“秦人靠不住,河西不可棄,陳軫不可信哪!”
“唉,”魏惠王重重歎出一口氣,“龍愛卿呀,你怎麼也說起這些話來?”
“王上,”龍賈憂心如焚,搬出白圭,“非臣說,是老相國的遺言哪!老相國不信任秦人,認定公孫鞅是欺詐。臣與秦人相抗二十多年,算是知秦之人,老相國所慮,臣深以為然!老相國臨終之時,唯恐河西有失,不僅將河西托付於臣,更將一生積蓄捐於河西防禦。河西若失,叫臣怎麼對得起老相國的在天之靈啊!”
說到白圭,龍賈數度哽咽,掩袖抹淚。
“唉,龍愛卿呀,”魏惠王聽他哽咽一陣,方才應道,“你說的這些,寡人也早曉得了。說起白愛卿,寡人深深後悔一件事哪!”
龍賈抬頭:“敢問王上後悔何事?”
魏惠王環視四周,見廳中並無他人,方才壓低聲音:“後悔未將寡人的底牌及時端給白愛卿,否則,他就不會誤解寡人了!”
“底牌?”龍賈心頭一震。
魏惠王捏緊拳頭,語氣激昂:“你以為寡人真的相信秦人嗎?你以為寡人真的相信他公孫鞅嗎?不,在寡人心裏,他們是死敵,寡人從來沒有相信過他們!寡人這麼做,隻是想通了一件事!”
龍賈目光急切。
“愛卿知道,”魏惠王激動起來,聲音放大,“自公孫鞅赴秦,秦勢日強,秦人變成一塊硬骨頭,啃起來吃力了。寡人本欲趁秦羽毛未豐,借朝王之名收拾秦人,永除西患,不想公孫鞅前來睦鄰,甘願臣服。人之常情,不打笑麵的,不趕送禮的。人家和顏悅色前來臣服,誠意睦鄰,叫寡人怎麼處置呢?寡人思來想去,正自沒個發落,陳愛卿獻策借力消力,寡人是越想越妙啊!”
“借力消力?”龍賈陷入沉思。
“是啊!”魏惠王不無得意道,“秦公不是自願臣服嗎?秦公不是有糧有槍嗎?秦國不是有人有馬嗎?那就讓他為寡人效力去!那就讓秦人為寡人打仗去!秦、魏合力,天下何人可敵?”
“臣急的就是這個!”龍賈一臉疑惑,“王上真的認為秦公甘願臣服?真的認為秦人甘願為王上效力?”
“哼,”魏惠王語氣決斷,“盟約已簽,墨香未散,秦公若是毀盟,史官會怎麼記他?再說,虎毒尚不食子,何況他秦公?他的女兒剛嫁過來,嬴渠梁即使再無信譽,總也不至於將他的寶貝疙瘩置於火爐上烤吧?”
龍賈閉目,顯然是在思考。
“愛卿不必多慮,這一次,你聽寡人的。不瞞愛卿,比起秦公來,田因齊更讓寡人上火!前番孟津之會,寡人旨在試探秦公;此番逢澤之會,寡人伐衛是假,試探他田因齊才是真章!結果呢,秦公看得明白,田因齊卻不識相了!愛卿啊,你這次出征,好好替寡人教訓一下齊人,讓那個販鹽的學識相點兒。”
龍賈搖頭:“臣不樂觀!”
魏惠王皺眉:“哦?”
“我方增兵,齊也必增兵。趙人、韓人自也不必說了。如果列國盡皆增兵,我就是一對三,即使大家嚴陣對峙,隻在衛地幹耗時日,單是糧草,我也耗不起呀!”
“哈哈哈哈,”魏惠王長笑幾聲,“寡人耗不起,那三隻猴子就耗得起嗎?單說糧草,衛地離我最近,寡人補給最快,這且不說,單是上將軍在衛地的收獲,少說也可支撐半年,反觀那三隻猴子,哈哈哈哈……”緩緩捋須,吸入一口長氣,“不過,愛卿提醒得恰到好處,眼前局勢,還真是消秦之力的好機緣!愛卿此去,就不必急了,選好地勢,穩住陣腳,堅固壁壘,將那三隻猴子慢火燉著。寡人這就安排陳軫使秦,向秦公借力,一則試試那廝的誠意,二則也正可消耗秦力!”
龍賈拱手:“臣遵旨!”
征東大軍走後的次日,將近午時,郡守府門前的車馬漸多,各地守丞絡繹而至。
公孫衍住在郡守府後院的一處雅致小院,正廳靠牆是個香案,案上是白圭塑像,白圭贈他的屬鏤之劍被他高高地掛在塑像上方,像前供著祭品,燃著三炷香,輕煙繚繞。
從淩晨起,公孫衍就關門閉戶,靜靜地坐在廳中。公孫衍的麵前放著一張幾案,案上擺著龍賈留給他的劍。
“公孫衍啊公孫衍,”公孫衍思緒萬千,“你飽讀史書,你博聞強記,你才華蓋世,你心比天高,你誌向遠大,你自比吳起,可……難道這就是你的宿命嗎?河西是吳起打下來的,今日卻在你的手中毀掉,叫史官怎麼記?史官或將你的名字與吳起的名字寫在一起,留存於史,不同的是,吳起是征服者,是贏家,而你公孫衍,隻能是替罪者,是輸家……”
周圍一片寂靜,隻聽到滴漏的聲聲滴答。
“不,公孫衍,”公孫衍陡地睜眼,凝視白圭遺像,“你不能輸,你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這兒!你有兩萬武卒,你有三萬城防,你還有不下五萬青壯蒼頭,你有儲備已久的輜重糧草,龍將軍已將所能留下的全都留給你了,你還奢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