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國彼此製衡,這是人人皆知之事,趙豹不得不點頭稱是。
趙肅侯掃視眾人一眼:“合縱一事,諸位可有異議?”
眾臣異口同聲道:“我等沒有異議,但聽君上聖裁!”
“好!”趙肅侯朗聲說道,“三晉本為一家,合則俱興,爭則俱亡!眾卿既無異議,寡人意決,策動合縱!”轉向樓緩、肥義,“具體如何去做,就請二位愛卿與蘇子擬出細則,奏報寡人!”
二臣叩道:“臣領旨!”
散朝之後,樓緩、肥義奉旨前往館驛,與蘇秦、姬噲商討合縱細則。關於趙、魏、韓、燕四國如何縱親,蘇秦早已草擬了實施方略,主要涉及消除隔閡、化解爭端、禮尚往來、互通商貿、外交用兵諸方麵。
經過討論,大家皆以為方案可行,遂由樓緩起草奏章,報奏肅侯。
樓緩、肥義走後,蘇秦見天色尚早,換過服飾,與飛刀鄒沿宮前大街信步趕往豐雲客棧。賈舍人早從飛刀鄒口中得知蘇秦要來見他,隻在棧中守候。
一番客套過後,蘇秦將燕國內亂略述一遍,賈舍人也將趙肅侯如何借助晉陽危局鏟除奉陽君專權的過程約略講過,蘇秦得知奉陽君趙成、代主將公子範均在獄中自裁,其家宰申孫及通秦的申寶等人皆以叛國罪腰斬,受此案牽累而丟官失爵、淪為家奴者多達數百人。
“唉,”蘇秦唏噓不已,歎道,“兄弟尚且如此相殘,莫說是一般世人了!”
“不說他們了,”賈舍人關心的卻不是這個,“蘇子的大事進展如何?”
蘇秦應道:“趙侯同意合縱,詔令樓緩、肥義與在下及公子噲商議細則,論至方才,終於理出一個預案,就是縱親國之間化解恩怨,求同存異,在此基礎上實現‘五通’和‘三同’。”
“‘五通’?”舍人一怔,“何為‘五通’?”
“就是縱親國之間通商、通驛、通幣、通士、通兵。”
“那……‘三同’呢?”
“同心、同力、同仇。”
舍人思忖有頃,評道:“蘇子這樣總結,簡明,易懂,易記,利於傳揚。隻是,‘五通’容易,‘三同’卻難。”
“是的,”蘇秦點頭,“三晉本為一家,習俗大體相同,燕與趙毗鄰,許多地方同風同俗,實現‘五通’有一定基礎。難的是‘三同’。三晉不和已久,積怨甚深,很難同心。不同心,自不同力,更談不上同仇了。”
“蘇子可有應對?”
“四國縱親,關鍵是三晉。三晉若要同心,首要同力,若要同力,首要同仇。在下琢磨過,就三晉的大敵而言,韓之仇在楚、秦,魏之仇在楚、齊、秦,趙之仇在齊、秦。楚雖與三晉不和,但其真正對手卻是齊、秦,因而,在下以為,縱親國的公仇隻有兩個,一是秦,二是齊。隻要三晉朝野均能意識到秦、齊是公敵,就能做到同仇。作為應對,他們就會同力,而同力的前提就是同心了。”
賈舍人笑道:“蘇子這是逼其就範了。”
“是哩,”蘇秦苦笑,“列國利字當頭,權貴欲字難舍,同心不得,隻能施以外力。”
“照這麼說,蘇子的敵人是兩個,不是三個。”
“其實,在下的敵人隻有一個,就是秦國。齊、楚雖有霸心,卻無吞並天下之心,或有此心,亦無此力。有此心及此力者,唯有西秦。在下樹此三敵,無非是為逼迫三晉,使他們醒悟過來,停止內爭,共同對外。待三晉合一,四國皆縱,在下的下一目標就是楚國。隻有楚國加入縱親,合縱才算完成。從江南到塞北皆成一家,五國實現‘五通’‘三同’,形如銅牆鐵壁,秦、齊被分隔兩側,欲動不敢,天下可無戰事。”蘇秦越說越慢,二目流露出對遠景的向往,“天下既無戰事,就可實施教化,形成聯邦共治盟約,上古先聖時代的共和共生盛世或可再現。”
“蘇子壯誌,舍人敬服。隻是,蘇子隻以秦人為敵,以秦公為人,斷不會聽任蘇子。蘇子對此可有應對?”
蘇秦微微一笑:“這個倒是不怕。反過來說,在下怕的是他真就不管不問,聽任在下呢。”
“哦?”舍人怔道,“此是為何?”
“道生一,一生二。沒有黑,就沒有白。三晉合縱,將秦人鎖死於秦川,首不利秦。依秦公之誌,以秦公為人,必不甘休,必張勢蓄力,應對縱親。老聃曰:‘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盈,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恒也。’恒者,衡也。在下以秦為敵的前提是,秦人必須是個敵。在下不怕他蓄勢,不怕他強,反而怕他不蓄勢、不強。”
賈舍人撲哧笑道:“你一邊抗秦,一邊強秦,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賈兄所言甚是,”蘇秦斂起笑容,沉聲應道,“在下要的就是這個矛與盾,要的就是秦強。所謂合縱,就是保持力量均衡。秦人若是無力,縱親反而不成。秦人隻有張勢蓄力,保持強大,三晉才有危機感,才樂意縱親。三晉隻有合縱,秦人才會產生懼怕,才會努力使自己更強。秦人越強,三晉越合;三晉越合,秦人越強。天下因此而保持均勢,是謂製衡。”
蘇秦之言大出賈舍人意外,可仔細一想,真也就是這個理兒。
“哎,”舍人豎起拇指,慨然歎道,“真有你的!可話又說回來,眼下秦無大才,蘇子又不肯去,如何方可保持強勢呢?”
“在下此來,為的正是此事,”蘇秦望著舍人,“在下雖不事秦,卻願為秦薦舉一人,或可使秦保持強勢。”
“誰?”
“張儀。”
“此人不是在楚嗎?”
“是的,眼下是在楚國。”蘇秦淡淡一笑,“不過,在下以為,依其性情,儀或不容於楚。在下想勞動賈兄走趟郢都,看看他混得好不好。若是混得好,也就算了。若是混得不好,你就設法讓他來邯鄲。”
“來邯鄲?”舍人又是一怔,“為何不讓他直接去鹹陽呢?”
“不見在下他是不會赴秦的。”
“嗬嗬嗬,真正好呢,”舍人樂道,“在下此來,原也是遵循師命,為秦公尋回蘇子。既然蘇子另有高誌,在下得到張子,也可以回山交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