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孝莊母子的天主、喇嘛和禪宗之緣 第4章(2 / 2)

木陳道忞所學龐雜,其知識的獵取麵在諸高僧中是首屈一指的。他的性格也跟玉林通琇的世故圓通有所不同,張嘴即來,詞鋒犀利,心頭沒多少顧忌。順治帝在這眾多僧人的環繞之中,感覺到另外不同的一種活潑禪宗意境。順治帝賜封木陳道忞為“弘覺禪師”,平時就叫他“老和尚”。木陳道忞卻也十分相得,以為如此無拘無束地相處,方顯得出禪宗的俏麗本色。這是一位年僅20餘歲的才情天子,與年過花甲的博學老和尚之間的忘年之交。雙方毫無年齡、思想、才藝方麵的交流障礙。由此,順治帝便把他與木陳道忞之間的談詩談藝談禪,潤然地推向了一種月淡風輕的相知境界。

例如,有一次,順治帝問木陳道忞:老和尚久在江南,知道明末的狀元楊廷鑒嗎?木陳道忞回答:過去到毗陵縣城時,承蒙過他的供養。順治帝微笑著告訴木陳道忞:他跟我大清朝的新科狀元呂官,是兩聯襟哦。他這老丈人也真會生女兒了,兩個女孩嫁給了兩朝狀元郎,這也是人間佳話。現今這楊廷鑒的兒子也選入翰林院了,少年而俊才,那才是雛鳥初啼,其音清越呢。木陳道忞於是感歎道:三十年來江南科第之盛,獨數毗陵,至兩婿皆狀元,恐古今罕有也。從這一段對話中,現代人大約可能體會得到,順治帝對於民間風情人物的了解之細膩。

又有一次,順治帝與木陳道忞廣泛談及古今的詞賦,就講:“像屈原的離騷,司馬相如的詩賦,那真是開天辟地的好文章,無人能及。到了宋代,出了一個蘇軾,他寫的前後赤壁賦,尤其是別出心裁,妙不可當。老和尚你覺得蘇軾兩篇赤壁,哪篇可以獨占鼇頭?” 木陳道忞回答說:“當年的人都評論前賦在說理上不如後賦,說是後賦的結構真正如一個靜美的女子,清靜出塵。但是,我覺得前後賦才宛若一個美人的整體,不應割裂開來看。試想,當年的蘇軾是何等的才高,卻因才忤世,得罪君主,屢屢被流放到窮山惡水的偏遠之地,他的一切理想俱成為了水月鏡花。蘇軾在寫後赤壁賦時,固然有好景不再、好人不長的萬緣一夢之惆悵。但是,如果沒有讀過前賦的神采飛揚,是很難真正地體現出後賦的意味深長的。所以,所謂的前後賦者,其實是美人的兩個側麵,實在是不好說哪個側麵是好的,哪個側麵就一定不好看。”順治帝說:“老和尚講得真好。”於是,順治帝便在木陳道忞跟前,抑揚頓挫地把前赤壁賦朗誦了一篇。讀完,順治帝微笑著問木陳道忞:“老和尚,我讀得可好嗎?” 木陳道忞回答:“很不錯呢。”於是,順治帝繼續評論說:“兩晉固然奢談理學,但是少有清嘉的文字,隻有陶淵明歸去來兮大妙。”說完,順治帝再興致勃勃地誦詠給木陳道忞聽。順治帝跟木陳道忞說:實際上前明文人的文章功業,一點也不比唐宋諸家差。朕超喜歡王守仁寫的《瘞旅文》、申時行的《袪倦文》,老和尚看過這兩篇文章嗎?” 木陳道忞回答:還未哩。於是,順治帝立即命令侍讀文臣,趕緊把文章取來與木陳道忞一同誦讀。這個時候,日已黃昏,光線淺淺地給萬物敷上了一層金色。木陳道忞跟不上順治帝的朗誦速度,仍抱歉地說:我老眼昏花了,趕不上皇上的節奏呢。順治帝恍然而笑,乃與木陳道忞站在外麵簷前明亮的光線下,把文章讀完,這才重回屋子。

順治帝與木陳道忞於書法一項,亦有惺惺相惜的珍重。後來,順治帝與木陳道忞即將離別時,曾經讓侍臣研墨,即席濡毫,擘窠書“敬佛”大字贈送木陳道忞,說,以後南北一方,見麵的機會少了,彼此想念了,便展開這些書畫來看一看,這就跟見了本人一樣。又讓木陳道忞如此行事,作大小行楷數十幅留在宮中,亦為永久的留戀。陳垣先生評價這二人的友情:“逸興湍飛,豪情邐迤。苟非心有同契,何能津津樂道如此。”

順治帝跟木陳道忞在一起,絕對是愉快的。因此,順治帝曾跟木陳道忞悄悄地說:朕想前身一定是僧人,所以一到佛寺,見僧家窗明幾淨,就不願意再回到宮裏。要不是怕皇太後罣念,那我就要出家了!

“莫到老來方學道,孤墳盡是少年人。”這是順治帝結識木陳道忞之後勉勵自己的話語。

因此,後來的雍正帝,借著木陳道忞在《北遊集》一書中,泄露了清廷禁中之事,而對木陳道忞一係刻意打壓生存的空間,那是雍正帝刻薄寡恩的天性使然。

《北遊集》使我們後世的來者,觀察到了一個立體的、近似於真實的順治帝,並無大的不妥。筆者讀《北遊集》常有一種“春風她吻上了我的臉”之熹微快樂。

茆溪行森對於順治帝的影響也是大的。作為玉林通琇的法嗣傳人,玉林通琇南歸之後,茆溪行森曾陪伴順治帝約一年半,甚得帝寵。有茆溪行森相隨,順治帝這才心境相對恬靜地度過了生命中的最後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