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到了順治十年八月,順治帝已經足足忍耐了兩年。順治帝終於忍無可忍了。他突然命令“內三院”大學士馮銓幫他查一下,前代的皇帝們欲廢除皇後,大致應走什麼程序。大學士馮銓、陳名夏、張端、劉正宗等人立即猜測到順治帝的意圖,紛紛上奏諫阻。順治帝的心思既已給手下的這一班心腹之臣猜透,也就無須客氣了。他把“內三院”那一班大學士們,召集起來罵了他們一通:“皇後乃六宮之主,關係後宮法度,正位非輕,所以要廢掉無能之人。你們身為大臣,反於無益之處上奏以沽名釣譽,甚屬不合,著嚴飭行!”
大學士們便撒手不管了。
這樣大清國第一樁民事大案——皇帝的離婚案,便走程序到了禮部。這禮部的漢臣多由前明轉正而來。過去在大明朝時,隻要遇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那便是出風頭的千載難逢的好時機。萬曆朝的正統之爭,滿朝的大臣,褲子脫得光光,打屁股的板子聲清脆一片,但那卻是極有麵子的事情。這時候,禮部漢臣們覺得自己出風頭的機會又來了。
禮部尚書胡世安,侍郎呂崇烈、高珩三人出言比較溫柔。禮部員外郎孔允樾則吆喝得特別起勁,他感情真摯地講:“皇後正位三年,未聞失德,特以‘無能’二字定廢嫡之案,何以服皇後之心?何以服天下後世之心?君後猶父母,父欲出母,即心知母過,猶涕泣以諫;況不知母過何事,安忍緘口而不為母請命?”
但是,大清朝的曆代帝王自清太祖、太宗二朝開國君主以降,最討厭漢臣的沽名釣譽,那禮部漢臣們自然碰了一鼻子的灰。
順治帝這時候不想跟禮部那一班沽名釣譽的漢臣們糾纏,便把自己的離婚案子,轉到由滿洲大臣們把持的諸王貝勒大臣會議。滿洲大臣們坐在寬敞的會議室中,望著外麵的陽光如雨、碧影綽約,起先,這一幫武夫也想裝矜持,勸順治帝“仍以皇後正位中宮,則本支日茂,聖德益光,可為萬世法矣”。
但是,和碩鄭親王濟爾哈朗從來都是一個識時務的人。
九月初五,濟爾哈朗出馬主持諸王貝勒大臣會議的廢後表決。濟爾哈朗對爭辯得臉紅脖子粗的那一班滿洲大臣嗤之以鼻:你們跟在漢臣的腚後瞎起什麼哄!你們有沒有發現這過程中,有一個重要的聲音一直是缺失的?
滿洲大臣們果然伸長了脖子反問:什麼?
濟爾哈朗淡淡一笑:那當然是太後的聲音。這整個的過程中,咱大清國的當家太後一直保持沉默。皇後是皇太後的親侄女,大家不覺得這其中的反常嗎?
果真哦。眾滿洲親貴眾恍然大悟。
這樣,鄭親王濟爾哈朗便提筆刷刷幾下,寫下了會議結論:“所奉聖旨甚明,臣等亦以為是,毋庸更議。”
後來,順治帝在提到這件事情時,曾心懷感激地談起了皇額娘孝莊太後的最終理解:“……廢後之性若是,朕含忍久之,鬱慊成疾。皇太後見朕容漸瘁,良悉所曲,諭朕裁酌,故朕承慈命廢之。”
於是,即向全國臣民頒發了一道廢黜皇後的諭旨:“朕惟自古帝王必立後,以資內助,然皆慎重遴選,始可母儀天下。今後乃睿王於朕幼衝時因親定婚,未經選擇。自冊立之始,即與朕誌意不協,宮閫參商,已曆三載,事上禦下,淑善難期,不足仰承宗廟之重。已奏聞皇太後,降為靜妃,改居側宮。”
不久,靜妃的生父卓禮克圖親王吳克善,再次入朝來看望自己的親妹妹孝莊太後。順治帝憐憫這位前皇後在深宮中的蕭散之致,便下了一道聖旨:“前日所廢皇後,今月因其父入朝,許以帶還。”
靜妃離京的季節,寒鴉點點,樹木嶢嶢而立。孝莊太後的神情頗為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