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府在混亂中過了一夜。
楊承州作為唯一一個在場目睹父親倒下的人,需要麵對各種詰問質疑不停地解釋,又要安排請醫問藥,他本就剛剛從南詔奔波勞累回到楊府,熬到大夫給父親灌下藥湯後終於支撐不住睡了過去。
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日上晌,還是被人搖醒的。
“他阿父,他阿父,快醒醒,快醒醒,老三帶著府中家丁集結要出府去,我攔不住,你快醒醒啊!”
搖他的是他的正房婆娘,急得眼淚都下來了。
楊承州一骨碌坐起來,想起父親一直沒有通知四十八寨的頭領,冷汗刷地一下就下來了,連衣裳也顧不得穿好就衝出院子,向府門方向奔去。
“馬上關府門,給我關上府門,誰敢擅出府門一步我必剝皮抽筋!”
楊承州厲聲喊道。
他畢竟是楊府的老大,如今楊秉坤病得人事不知,凡事自然要先以他為尊。
府門正在推搡的兩方人馬停了下來,攔著不讓開門的是楊承州的護衛,另一方是他三弟的護衛,而大院前竟集結了兩千家丁,他們其實都是陸續從各個寨子裏來到黔中府後留在楊家的寨丁。
“大阿兄,時辰已到,你為何要攔著我等前去接應各寨的弟兄們!”楊承州的三弟楊承禮質問道。
“我昨日剛從南詔回到黔中,我告訴你們,南詔完了,他們打不到黔中,大乾援軍很快就到,他們如今有一種快船,從京城到黔中隻需八日,我昨日跟阿父到了城樓,他們有一種火炮,在城牆上發射能一直打到白蛇灘,你們出了這座府門,除了白白送命,什麼也不會得到!”
楊承州顧不得太多,大聲地把這些話說了出來。
隻要這些人從這府裏出去,那就坐實了楊家發起叛亂,即使衛四郎有心庇護也無法再做什麼。
其實昨日衛四郎把他們父子倆請去,他就意識到他們的行動都被他看在眼裏了,他在警告他們不要輕舉妄動,可惜父親冥頑不化,還偏偏中風了。
人家什麼準備都做好了,這種情況下還起兵,除了去送命還能做什麼?
楊承禮愣住,隨即惱怒道:“你為何不早說,四十八寨的弟兄們都已經來到了!”
家丁隊伍也騷動起來,他們許多人的父兄都一起來了。
“你們楊家騙我們。”有人憤怒地喊道。
“快放我們出去,不能讓我阿父他們自己去送死!”
“跟他們拚了!”
“放我們出去!”
家丁們激動地吵吵鬧鬧。
“大家不要慌,我立刻去跟衛將軍解釋,他會聽我的,他是我楊府女婿,大家一定要冷靜,千萬不要衝動,不然衛將軍也無法保你們。老三,守住府門!”
楊承州又厲聲吩咐。
到了城樓下,隻見城門緊逼,一隊裝甲騎兵全副武裝靜默著待命,然而就是這種情形下,城牆內外安靜得落針可聞。
楊承州還心帶僥幸,以為四十八寨的寨丁還沒來,結果上了城樓一看,整個人幾乎昏厥過去。
隻見一百步以外,接近兩萬寨丁靜靜地站在那裏,他們絕大部分手上拿著長長的蘆笙,身上隻穿著日常的短衫短褲,而城樓上站滿了殺氣騰騰的弓弩手,手上的弩箭輕易就能穿透這些寨丁的身體。
楊承州被衛四一帶到城樓,衛豫站在垛口處,目光注視著城樓下的寨丁,神色嚴峻,一言不發。
“衛將軍!”楊承州也不喊“四郎”了,這時候隻能是公事公辦,喊“四郎”顯得自己想要以私情要挾。
“楊老爺,你看該怎麼辦?”衛豫淡淡說道。
要殺人容易,但殺了之後的事情才麻煩,這些人不是戰場上的兵士,甚至他們拿的也不是武器,雖然那長長的蘆笙裏麵裝的也許是長茅和刀劍。
對他們來說,誰在管理這片土地區別不大,他們隻是跟楊家達成了某種交易。
但是衛豫這裏早有準備,各處城門早就緊閉,嚴禁任何人出入,這些寨丁們本來打算先分散混進城,沒想到直接被攔在了城外,漸漸聚起了將近兩萬人。
但是隻要沒有發起攻城,就不能說他們是叛亂。
“我來勸他們回去,他們不懂事,怪我楊家沒有說清楚。”楊承州顫聲說道。
“然後呢?”衛豫接著問。
“我楊家搬出土司府,往後三代不得進入官府,不參加科舉,名下所有碼頭交給朝廷。”楊承州說道。
這是他來的路上想好的買命錢,如果還不夠,那就交出全部礦山,哪怕最後楊家家財散盡,隻要能把命保住,才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