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夜來有道堂,張四時的房門平時是誰也不敢亂闖的,但張磊上門小廝卻直接帶到書房來,博古架已經扶好,架子上換上了一批古玩。
“運使大人想將五平倉交給你處理?”張四時想了想,說:“那你就放手去辦吧,家裏的渠道人手,任你調用,有什麼吩咐你直接與張老掌櫃說。方略上若有為難,可以跟你長姊商量。”
張磊得了這話,更是覺得心頭暢順,阿大這是給了自己極大的權限啊,便決定先回北園找張玥。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張四時沉默了好久,眼神就變得很深,一切的發展果然和張玥的算計一模一樣,這沒讓他歡喜,反而讓他心裏產生出不安,甚至一點忌憚來。
他忽然道:“把張盛叫來。”
“五平倉交到你手裏了。”神珠樓上,張玥親手給張磊傳茶。
“長姊好像並不意外?”
張玥嘴角露出一點笑意:“這事總歸要有人來辦的,滿晉南數來數去,就沒一個比你更合適的。”她攤開紙幣,寫了二十幾個名字來,交給張磊:“這裏有你處置這件事情所需要的人名,具體的事務你可跟南坡商量,他從小跟在他叔叔身邊,鹽務上的事情什麼都懂。”
張磊掃了一眼,心想有了這些人手渠道,自己要辦的事情就有譜了,將紙折起來,說:“多謝長姊,不過這些隻是末節。”
張玥道:“你還需要去跟孟老爺回稟的方略?”
“是。”
“你自己是什麼想法?”
“這個事情,鹽的去向不是最重要的,把鹽都賣出去,多得一筆錢對朝廷來說意義不大。”張磊說,“還是得落到開中法上,落到怎麼幫朝廷穩固改革上來。”
“你說的對。”張玥點了點頭:“我有三個建議,你可以參考參考。”
“請長姊賜教。”
“就算是國家的改革,落到實處,也都是一項又一項的人事與利益,利益分配得不好,改革無法推行更無法長久,所以第一步,是要引入新的得力人物,來對晉南鹽業進行新的平衡。”張玥說道:“最近晉南來了兩個大商人,一個姓許,是荊州人,你回頭跟這個人接觸一下,多半會有所得益。”
荊州來的商人?張磊心頭一動,道:“那不就是首輔的老鄉?”
張玥笑道:“是啊,據說此人頗能協調與太嶽相公的關係。”
張磊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張玥繼續道:“開中法說到底,是為邊疆戰事而立,是為了大明九邊的物資供應,九邊附近雨少地薄,屯田終究隻能作為補充,所以鹽務的根本不在鹽,而是如何利用鹽作為誘引,將東南的糧食運往西北。最近來晉南的另外一個大商人,姓劉,是從淮揚那邊來的,他有很多糧草供應渠道,你不妨跟他也接觸接觸。”
頓了頓,她又說:“這個劉員外孟運使是認得的,他做事公道,在南邊幫孟運使做過幾件實事,頗得孟大人看重。”
張磊聽到這裏,心頭又是一動。
張玥沒多作解釋,繼續說:“但河東鹽終究出自晉南,若你將多出來的利益全都給了外人,引起本地人的惡感,事情多半會寸步難行。所以仍然需要在本土擇得力可信任者作為夥伴。我聽說你跟趙員外有舊?”
張磊頷首。
張玥道:“那不妨跟他商量商量,我想他一定會很樂意給你提供助力的。若你能得到這三大奧援,那就能打通京師的關係、東南的糧道,同時穩住河東本地的局麵,大略既定,剩下的庶務交給南坡去處理就可以了。”
張磊得了張玥的點撥,稍稍放出點風聲,第二日許員外、劉員外和趙員外果然便陸續登門拜訪。
許員外據說是要去京師,恰巧路過晉南。劉員外據說是剛剛購入了一批糧草,正要來西北尋找買家。趙員外更是故人。張磊與三人相見,彼此都交談甚歡。
第三日張磊就帶著一紙方略來運司衙門,將自己如何處理五平倉的事情,稟報了孟學禮,孟學禮見他這麼快就拿出了一份務實可行的方略來,不由得又看高了他一眼,喜出望外道:“老夫原本隻是看重你的公心,沒想到你的眼光能耐也都無可挑剔,這事處理得麵麵俱到。很好,很好!”
事情就這麼定了。
當下張磊便張羅起來,處理五平倉的存鹽,一邊用許、劉兩位員外的關係,從湖廣、東南購置糧食運往西北,同時讓王一智前往邊疆開荒,擴大開墾麵積,而鹽的分配流通有小張掌櫃主持、趙員外從旁協助,更是井井有條。
利用鹽作為中介、將東南的糧草等戰略物資運往邊疆的貿易流動,再次良性循環了起來。
事情千頭萬緒、非一日之功可成,但大方略既定,剩下的便是渠成而待水流。
萱怡堂裏,張钜趴在床上,發出了一聲又一聲的慘叫,他的斷手今日忽然傷勢複發,本已在愈合的傷口裂了開來,痛得厲害,甚至比剛剛被斬斷的時候還痛。
他親娘守在他身邊,臉色蒼白,眼神迷亂,精神狀態比他還不如,一直愛護自己容貌風度的雪花鹽,這時妝容都有些亂了卻都顧不上。
張四時回晉南才不過五六天,便又出門了,這回路程更遠,竟是去了京師。家裏人甚至都不知道他去京師作甚。
這段期間邢家的情況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惡化了。就在昨日,邢二舅爺被查出收買衙門守衛,導致有刺客闖入大堂,這事查實之後,邢二舅爺便下了大牢,眼看邢家在運司衙門數代吏門生涯就要連根斷了,邢家上下的管事們人心惶惶,甚至有人在別尋去路了。
雪花鹽想要借助張家的力量營救兄長,可丈夫偏偏就不在家。她平素雖然強勢,終究是一個婦道人家,外頭的事情以前都是娘家幫著料理,現在娘家的外援徹底亂掉了,她便如同被斬斷了一隻手,牆倒眾人推,張家的大小管事見狀,也都不怎麼聽她吩咐了,連劉順這兩天都避著她娘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