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書冷笑:“放心,我隻是學習成績不好而已,並不是不良少年。我好累,先睡了。”
盧思寧訕訕縮手,她起身急忙跟上溫書:“小書,你聽媽媽解釋……”回答她的是溫書的關門聲和冷冷一句“不要再叫我小書”。
盧思寧的怯懦是溫書最討厭也是最心疼的地方。
她在某一個冬天的晚上,和盧思寧縮在小出租房瑟瑟發抖的時候,她問盧思寧為什麼還要留在安城,不走得更遠些。盧思寧隻愛憐地摸摸她的頭,溫柔地說:“因為走遠了,爸爸就找不到小書了,那小書畫得那麼好看的畫就沒辦法給爸爸看了啊。”
聞言,溫書默不作聲,她的腦海裏浮現出見過無數次的場景——滿是刀痕的門、破碎的碗碟,還有渾身青紫的盧思寧。
她很早以前就知道,原本那個溫馨的小家早不複存在了,甚至記憶都模糊了。她唯一能清晰記得的就是她畫出第一幅全家福時,溫延特別開心,把她摟進懷裏,親了又親,大笑著說:“不愧是我溫延的女兒!”
溫書洗漱過後,坐在書桌前,拿過桌角一本老舊的畫冊,封麵的幾個燙金大字——金畫筆得獎者溫延作品集,早已被摩挲得脫了色。
溫延年輕時也曾風頭無二,受人追捧。但過於急功近利,在一次重要的國際賽事前,為了緩解緊張喝了不少酒,結果第二天發揮失常,一敗塗地的他成為業界的笑柄。從那以後溫延一蹶不振,終日買醉,迅速敗光了所有積蓄不說,還動輒對母女倆下狠手。
盧思寧因著心底那些情誼,不願報警,帶著女兒默默承受著。
而早早懂事理的溫書,在盧思寧被打得差點神誌不清的時候,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膽量,從廚房裏拿著菜刀比著溫延的脖子,冷著一雙眼要求倆人離婚。
再往後,溫延就莫名怕了自己的女兒,縱使跑過來吵鬧要錢,也隻敢在溫書不在的時候出現。頂多也就敢在溫書校門口嚷嚷幾句“不孝女”來逼迫威脅盧思寧給錢。
溫書對於溫延的情感,就像一團亂麻。
恨嗎?是恨的,可其實也不是咬牙切齒的那種恨。
愛嗎?其實也愛,他是她繪畫路上的啟蒙者,是小時候會把她捧在懷裏疼愛的父親。
不過,如果硬要說出個勝負來,大概就是恨遠遠大過愛,恨到會忘掉愛。
溫延和盧思寧離婚的時候,很多東西被暴怒的溫延扔進了垃圾堆,包括這本畫冊。溫書離開時,看到它被蒙上一層厚厚的灰塵,像是被投上了孤獨的陰影。也不知是觸動了哪根弦,她瞞著盧思寧撿了回來,一留就是好幾年。
即使溫延依然無休無止地來騷擾她們,溫書的恨意也細細綿綿地堆積著,但隻要翻看這些畫,她總能奇異地得到安慰。
或許撿回畫冊的溫書,即使外表偽裝得再堅強沉靜,但還是保存著一顆和盧思寧一樣堅信溫延會重新回到神壇的心。
那麼,現實是怎樣的呢?溫書不得而知,也不想深究。現在,她隻想好好守護盧思寧,好好守護她對畫畫依舊熾熱的愛。
溫書如往常一般拿出紙筆,卻不小心碰到左臂的傷口,她忽地想到喻千林,努力張牙舞爪的樣子,卻被幹淨的眼睛出賣。
這麼想著,手中的筆竟然開始在紙上描摹他的樣子,等她反應過來時,少年的模樣已經拓在紙上。鬼使神差地,溫書在他頭上添上了一對軟萌的耳朵,還在他身後畫了一條翹得老高的尾巴,喻千林整個人頓時可愛起來。
溫書欣賞著自己的傑作,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沒過幾秒,又燙手似的把畫推開。
今天,她有些反常了。
“砰砰砰”的敲門聲打斷溫書的思路,盧思寧在門外說:“小……媽媽給你熬了點酸梅湯,喝點再睡吧。”
溫書聽著盧思寧小意討好的聲音,歎了一口氣:“進來吧。”
盧思寧依言而入,很自然地就要把手上的托盤端到書桌上,溫書見狀,眼瞳一縮,飛快閃身到書桌前,恰好擋住那張畫。
“給我吧。”
“啊,好。”盧思寧以為女兒還在介意剛才的事,訥訥地說道,“天氣太熱,酸梅湯解暑。”
溫書接過托盤:“我知道了,媽,你先去睡吧,東西我喝完了,自己送過去。”
盧思寧還想再說什麼,看到溫書淡然回避的神色,便隻好轉身出門。到了門口,好像不甘心似的,她還是開口,卻不敢直視溫書:“你不讓我那麼叫你,我知道你的意思。媽媽眼睜睜地看著你從一個愛笑的小姑娘,變成一副不苟言笑甚至不願意與人接近的樣子,我不是沒看見,隻是假裝看不見而已。可是,前兩天我路過書店的時候,恰好看到一對母子從裏麵走出來,那孩子和你一樣上高中,缺了一條腿。他媽媽背著他,邊走便討論學習,笑得很幸福。我看著,那笑容竟然比這陽光還要耀眼。”盧思寧說到動情處,偷偷把頭撇過去,擦著溢出的眼淚。
“我就突然想到了你,我想到了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是我忽略了你,耽誤了你!媽媽以後會改,以後你爸再來,我會堅強起來。小書,你是個好孩子,媽媽希望你有個不平凡的未來。”
溫書聽著盧思寧的剖白,並未立即做出回應。
時間仿佛就此靜止,盧思寧一雙手不安地握在一起,她微微側著身子,試探地看向溫書。
溫書默默歎了一口氣,說道:“媽,這麼些年了,這是第一次,你完完全全地站在我的角度,為我考慮,我很開心。至於我爸,隻要他不傷害你,其他的都不重要。”說著,溫書走到盧思寧身側,雙手撫了撫母親的肩膀,溫聲道,“去休息吧。”
盧思寧忍住幾欲落下的淚,欣慰地拍了拍女兒的手,點點頭,出了房門。溫書重新坐回位置,端起酸梅湯嚐了一口,酸甜可口,一如過去的年年歲歲裏,她所嚐到的,夾雜著些許溫暖人心的味道。
04
一周後,溫書穿著嶄新的校服站在崇嘉高中大門口,看著來來往往的學生,一時之間茫然不已。她不確定能否做到盧思寧所說的那樣,但她會盡量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