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真害怕了,呆了呆,然後在我的左臉上擰了一把,“你又騙我,老張頭他兒子上個月餓死了。”
我的臉一定腫了,我捂著臉,“那就給老張頭做續弦。”
沒想到她又想在我的右臉上擰了一把,“老張頭前天剛下葬,你還把他家的豆腐架子給偷出來,說什麼要開豆腐公、公司。木槿,你這壞丫頭,一天到晚就知道嚇唬我。”
我一毛腰躲過,“誰叫你把我的衣服又弄髒了。”
我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一邊輕手輕腳地進了院子。大黃汪汪叫了幾聲,嗅出是我倆,又趴回去睡了。
屋裏頭傳來爹爹的咳嗽聲,我即使前世沒讀過醫大,也能感覺出來他可能是肺部感染了。我原本想利用老張頭的豆腐架子學做豆腐啟航我的商業帝國,好治爹爹的病,現在看來不管怎樣都得跟著牙婆子走了,不然上哪去湊醫藥費?
後娘的聲音從窗戶裏傳出來,“下作的小娼婦,你老子都病成這樣了,還三更半夜不知道著家。”
我望了望天邊的最後一絲霞光,暗嗤她不但毫無邏輯而且罵人帶髒字,毫無水準可言,可是又怕爹爹信了她的話,更氣得不行,隻得平靜地回道:“太陽快下山了,我們剛給爹去采板藍根了,馬上就睡了。”
夜裏,錦繡依然八爪魚似的抱著我,抽泣著道:“木槿,我怕,要是牙婆子把我們分開怎麼辦?”
“別擔心,姐姐會有辦法的。”我一般隻有在特殊時刻才用上“姐姐”兩個字來加強效果,果然她漸漸放下心來,進入夢鄉。
然而,黑夜中的我卻比她更加茫然。
第二天,下巴上長著一顆大痦子的牙婆子陳大娘來了,不出所料,她一眼看中了錦繡,我和她討價還價,由三兩開到五兩,而我則以二兩賤價自己把自己給賣了,條件是和錦繡賣去同一戶人家好照應。
當時後娘和那個大痦子牙婆子的表情完全一樣,像是在看著外星人,估計沒想到我如此能說會道。
莫道我可是慣於和任何小販血拚殺價的大都市小姐,更別說當年我從英國MBA留學回來,何其風光地挑選五百強外企,哈哈……
唉,好漢不提當年勇,如今的我,身價也就是這二兩銀子了。
錦繡很欣喜能和我在一起,但又泫然欲泣地望著我,我表麵淡定,內心卻如刀絞。
我拉著她跪在秀才爹的窗前,默默地磕了三個頭,大聲說道:“爹爹,我們這就跟著陳大娘去西安有錢人家做丫鬟了,木槿會照顧錦繡的。請爹爹養好身子,別惦記著咱們,等過些年,我們有機會出來了,一定會回來孝順您的。”
這些都是渾話。我和錦繡按下小手印的原是倒賣的死契,雖然牙婆子說是帶女孩子出去做丫鬟,可誰也不知道到底是做什麼勾當的,西安路途遙遠,哪還有可能活著回來?
我抬頭望著破舊褪色的窗欞,一陣寒風吹過,去年被旺財的小手捅破的舊糊紙向外幹巴巴地向外卷著,隨風發出啪啪的聲響。我思忖著那秀才爹是躺床上睡著了,還是坐起來透過窗子看我和錦繡最後一眼呢?
風停了下來,屋裏安靜得過分,連平時吵得我頭痛的咳嗽聲也沒有了。看來他還是太過重男輕女,有了旺財,賣掉兩個女兒無所謂了吧!
我牽著錦繡,黯然欲走,卻聽見屋內傳來男人虛弱的聲音,伴著輕不可聞的抽泣,“你們、你們要照顧好自己,莫叫人欺侮了,爹爹……對不住你們。”
我再也忍不住,流下淚來,大聲說:“爹爹,請放心,我們一定會回來的。”
大黃搖著尾巴慢吞吞過來,依舊很酷地蹭著我和錦繡。它有些迷惑地看看我們,又看看陳大娘,嘴裏嗚嗚悲鳴著。我顫抖地摸著大黃的腦袋;旺財的小身子在後娘的懷裏掙著,哭著要我們抱,連一向凶悍的後娘也十分傷感。
陳大娘開始催我們上車了,圍觀的街坊鄰居們紛紛掉眼淚。
我一咬牙,拉著錦繡登上陳大娘的牛車。
那一天,花家村的小夥伴們都坐在柳樹上,齊聲高呼著:“木槿、錦繡,早早回來。”
而大黃跟在我們的牛車後麵跑了很久很久。
就這樣,我們被長著大痦子的陳大娘用牛車載出了花家村,那一年,我和錦繡剛滿八歲,正好是可以進入小學的年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