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我淡淡一笑,望著靜默的遠山說道:“木槿此生能結交小五義眾兄妹,已是大幸,隻求平安一生,便不再有他念了。倒是哥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可要早早尋個嫂子才好。”
於飛燕仰天哈哈大笑起來,“好好說著你的事,怎麼又調笑起你大哥來了。”他看了我一陣,小心翼翼地執起我的手,仿佛捧起一件精美的瓷器,柔聲道:“我雖與妹妹相交六年,亦不敢鬥膽問妹妹到底有何故事,時時刻刻怕觸動妹妹的傷心舊事。”
我一驚,抬起頭來。隻見他靜靜微笑,雙瞳如一汪秋水,泛著溫柔真摯的光芒,“隻望妹妹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事,飛燕永遠在你身邊聽候差遣。妹妹即便一生不願嫁人,隻要飛燕擊退突厥,能活著下了這廟堂,亦可一生不娶,陪著妹妹遊曆天下,泛舟碧波,了此一生。”
真沒想到,我此生的結義大哥,看去那麼粗線條的一個人,竟有如此細膩的心思……
剛進子弟兵東營那陣子,比起天資聰穎的宋二哥,他總被教頭訓斥。別人在吃飯、休息時,他卻仍在烈日之下接受體罰。有些年長的子弟兵,總拿他悲慘的身世拚命取笑,然而當他憑著自己的刻苦努力獲得世人注目之時,卻從來沒有給那些傷害過他的人穿過小鞋。
我這個比誰都寬容,比誰都勤奮的大哥啊。
我愣在那裏,他已放開了我的手,微笑著跨上馬,帶著幾個親隨,疾馳下山而去了。等我回過神,半山坡上已多了幾個高大的身影。我眼中熱淚滾湧,奔跑著追隨他的身影,用力揮著雙手,迎著大風,高聲叫著:“大哥武運昌盛,木槿等你平安歸來,發達又發財。”
他高高舉起兩個指頭,微笑著向我點頭,隨即如風一般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過了幾日,碧瑩高燒不退,且腹痛難忍。我急急請了常給碧瑩看病的趙郎中前來。他診看之後說是不用擔心,隻是受了些許風寒引起高燒。
至於腹痛,許是誤食了辛辣之物,又或是受了些許刺激,以至於血瘀經閉,陰陽失調。我單細胞地認定她準是年三十那晚酒喝多了。
趙郎中開了一味女性調理常用的四物湯。這個配方比以往可簡單多了,隻是常見的當歸、熟地、白芍、川芎四味藥而已,故名四物湯。
可能是對老病號特別上心,趙郎中想了想,又很體貼地加了一味可破瘀散結的虻蟲。他還很認真地叮囑我到藥房定要買那夏秋捕捉的雌牛虻,捏其頭部致死後曬幹的方可有效。
我聽得頭皮發麻,碧瑩還得吃牛虻啊!
我取了些碎銀,囑咐原武將藥材都配來煎了,晨昏定時給碧瑩服了。
二月二龍抬頭的日子,碧瑩的燒退了。我和碧瑩去周大娘屋裏取要洗的衣服,到得門口,我輕輕喚了聲:“周大娘,木槿來取要洗的衣服啦。”
屋裏走出一個年紀和周大娘差不多的婦人,神態高傲,略顯不悅,穿著緞襖輕裘,腰間掛著紫園的紫漆腰牌,正是園子裏頗有權力的管事。連夫人的陪房連瑞家的連大娘,也就是長房兄妹的乳母,她的寶貝女兒正是碧瑩的大仇人香芹。
她上下看了我們幾眼,皺了皺眉頭,“我當是哪裏來的野娼婦這麼大呼小叫的,敢情是你們兩個妖精,一個偷主子東西,一個教唆著妹妹勾引主子,真不要臉。”
我們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青天白日的竟被人當頭潑得一身髒水。碧瑩的臉色變得蒼白,潔白的貝齒咬得嘴唇一點血色也沒有,眼淚在眼眶裏轉。
我也急了,冷笑道:“連大娘,漫說碧瑩是被人冤枉的,即便她真做錯了什麼,也自有主子來教訓,哪輪得著您來教訓?還有,我家錦繡是承蒙夫人抬愛,備受賞識,可是再怎麼著也比不上你女兒得寵啊,您老這是想說在主子麵前侍候的都勾引主子了不成?”
碧瑩和從屋裏出來的周大娘都驚了。周大娘在那廂勸著連瑞家的不要和我這個不懂事的丫頭一般見識,碧瑩在一邊緊緊拉著我的袖子,流淚求我不要說了,可見在她們的心裏我已經失去了理智。
她的老臉白得像紙一樣,嘴也哆嗦起來,可能沒想到今時今日有人敢這樣說她,“反了,反了,仗著侯爺寵著你們的姘頭,你們就這麼目無尊長,這還有沒有天理啦?”
哼,姘頭?反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重重哼了一聲,“什麼反了,什麼姘頭,我們小五義行事光明磊落,上對得起侯爺夫人,下對得起兄弟姐妹。我大哥在西域出生入死地保衛江山社稷,我二哥、親妹子在宮廷裏保衛皇上,你不過仗著你給大少爺和二小姐奶過幾天,就要仗勢欺人,竟敢辱罵朝廷命官,那才是反了,沒有天理啦!”說到最後一句時,我幾乎是吼了。
這場轟轟烈烈的對罵影響甚大,周圍的婆子媳婦、丫頭小廝都出來看熱鬧。我氣得臉通紅,眼淚直流。後來勸架的群眾聲勢浩大,終於將連瑞家的勸回去了,臨走時,她陰著臉揚言要將我這個小妖精挫骨揚灰。
哈哈,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我很不怕死地對著她喊:“來呀,看誰怕誰啊?”
周大娘平日裏得了我許多好處,故賠著笑臉,“她本就是個口上逞強的老貨,姑娘和瑩姑娘現在都是尊貴人了,何苦和那婆子一般見識。”
我逞強道:“我也不想與她爭吵,隻是她怎可如此汙辱我的義兄姐妹!”
碧瑩抽泣著從懷中掏出手絹,我接過抹著眼淚。
周大娘看著我倆相顧垂淚,充滿憐惜地歎了一口氣。她看看周圍無人,偷偷對我們說:“她也是個可憐人,她當家的不成器,一尋著錢便偷偷到莊子外頭吃酒賭錢,嫖女人。她統共就香芹這麼一個女兒,長得標致又伶俐,本來都已是清大爺屋裏的姑娘了,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大爺去了趟京城,娶了公主。”她又歎了一聲,“我們這些婆子,也就是盼著兒子女兒能讓主子寵著,有一天攀上了高枝,自個兒臉麵上也好看些。這個香芹也是命苦,好不容易這兩年得了二小姐的寵,能跟二小姐進宮也是天大的榮寵,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