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不孝”的形象蓋棺定論,她們越說越離譜:“那家兒子快三十了,那麼好的工作又有錢,但聽說啊人怪怪的,討不到老婆。”

大媽感歎:“人還是身體健康最重要啊,身體不健康了,別的方麵也跟著扭曲。”

陸苗把手機放進兜裏。

她對自己說:我是一個虛歲二十七歲的大人,我應該成熟穩重……

大伯將江義送到他家,一出門就聽到外麵有奇怪的動靜。

走到樓下,他聽見幾個大媽圍成一團,哇啦哇啦地叫喚:“打人啦,打人啦。”

定睛一看,在人群中心有個年輕女孩,她一手抓著一個大媽的頭發,嘴裏罵罵咧咧地說著些什麼。

……儼然是他的侄女陸苗。

“你可真是太不像話了。”

車剛開出小區沒一會兒,大伯已經將這句話重複了數遍。

陸苗支著腦袋,看著車窗外,雙眸黑洞洞的。

她的嘴角有傷,眼睛那兒紅了一塊,白皙漂亮的臉蛋因傷勢減掉了幾分美感。

大伯說大伯的,她沒有應他。

“陸苗你幾歲啊?你自己說說,竟然跟大媽打架,你像話嗎?”

她不是他的女兒,他對她說話也不好說得過重。

不知哪個字眼戳中了她的笑點,聽完大伯的話,陸苗捂著嘴,竟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大伯本來很嚴肅地教育她,聽見她憋不住的笑聲,也被弄笑了。

主要是,他怎麼想,都覺得他這個侄女太荒唐了。

“你還敢笑啊?我真是服了你,你這是當自己是中年婦女,還是當自己是叛逆少女?你說實話是為什麼跟人打架,我不信你說的,你因為人家的方言用詞不雅要去糾正人家,這不是純屬鬼扯嗎?”

“好了大伯,你別逗我笑,我笑得嘴疼。”

陸苗岔開話題,用手指捂住自己的嘴角,總歸她已經沒什麼形象了,疼就捂一捂。

大伯仔細一想,察覺他們那時發揮得不夠好。

“唉,你也受了傷,我們剛才是不是跑得太快了?那個大媽手上擦破點皮,竟然訛了我們三百塊醫藥費。我一慌,匆忙催你給了。”

“就是就是,”陸苗笑著附和他:“再把車開回去,我打到她吐出那三百塊錢。”

“你可消停消停吧。”大伯不敢搭她的腔,他車裏坐著的是個瘋丫頭。

為了讓她冷靜下來,他開了車上的廣播。

電台裏在放一首曲調優美的抒情音樂,陳奕迅的《富士山下》。

醇厚的男聲用粵語,深情地唱:“原諒我不再送花,傷口應要結疤,花瓣鋪滿心裏墳場才害怕。如若你非我不嫁,彼此終必火化,一生一世等一天需要代價。”

陸苗倚著車窗,看向天空中那一輪皎皎的遠月。

他研究的是航天技術,她每一次仰望天空,會感到那裏跟他是有關聯的。

在陸苗心裏,江皓月已經成為,像月亮那樣散發光芒又遙不可及的人。

“曾沿著雪路浪遊,為何為好事淚流,誰能憑愛意要富士山私有。”

——曾經一同經曆過,欣賞過那片美景,已是再好不過的事啦,為什麼要為那些曾經快樂的往事流眼淚呢?

她在心中對自己說:“誰能憑愛意將月亮私有。”

雖然沒能成為江皓月心上的人,但愛情本身就不是誰付出得多,誰就能獲勝的。

雖然沒成為他心上的人,但陸苗依舊感謝著,那些灰暗的日子灑向她生命中,照拂她,給她以力量的冷清月光。

“誰能憑愛意將月亮私有?”

陸苗歎了口氣:好吧,她還是有一點點的好奇啦……誰是他的心上人?

那該是一個怎麼樣的女孩,能讓月亮上的小王子動情。

真的有那個人嗎?他從上學起一直喜歡她,然後他沒能和她在一起。

她有一點點的在意,即便是,那一串小小的“3344520”簡直算不上一件事。

可她又開始在意。

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就像野草,一把火燒盡後,春風吹又生。

“我想去問問他。”

這個念頭猝然冒出來,在胸腔裏化作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陸苗決定去見江皓月一麵。

那是十二月的伊始。

二十六歲的陸苗來到首都,離十八歲的那個夏天過去了八年。

她人生,第一次看到雪。

世界仿佛蓋著一塊雪白的巨大的羊毛毯子,路燈的光線下,飄揚著閃閃發光的銀色星子。

陸苗圍著毛絨絨的圍巾,將自己裹成一個厚厚的球,隻露出一雙眼睛。

到處都是純白色的。

純白的房屋,純白的大樹,純白的湖麵,純白的長街。

江皓月站在道路的盡頭。

恰如初見,未曾相識,她穿黃裙子紮羊角辮,笑容燦如春花。

小男孩有著一雙霧蒙蒙的灰眸,如遠山般寂寥;隻望向她時,裝進了溫軟人間。

漫天大雪,天空中流淌著月,一千隻綿羊散成星星。

小男孩用力地朝小女孩揮揮手,揚起笑臉。

這一次,他們隔著洶湧的人群,一眼便望見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