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番外 人間千年(1 / 3)

仙居城是座南方城,風景秀麗而民風淳樸。

時值仲夏,暑氣蒸人,日光灼灼,行人稀少,城中路口一茶棚來了幾個行腳夫。

他們摘下鬥笠,喊了幾碗降暑涼茶,臉色發愁的看向頭頂的日暈。

“再不下雨,地裏莊稼快枯死了。”、“已有兩月沒下雨,城外大片的農田裂開,河裏、湖裏全都沒水。”、“要不找道長開壇、請龍王降雨?”

……

“茶來了。”茶棚主人出來擺碗倒水,見遠處又有七-八個人走近,便放下茶壺過去招攬。“熱火氣大,幾位可要進來喝口降暑涼茶?”

七人裏為首的是個十來歲、唇紅齒白的公子,公子本不想搭理,但聽那幾名行腳夫到:“……臨縣請來鎮元觀道長開壇祈雨,倒確實請來龍王降雨,可惜隻降了一個時辰便旱至今。”

那公子聞言便搭話:“好歹降雨一個時辰,倒能解燃眉之急。這明鎮元觀道長是真神仙,你們仙居城也可請他來開壇。”

行腳夫們見公子衣著光鮮、皮膚白嫩,又看他身後護衛凶神惡煞不好招惹,就沒敢發脾氣。他們隻道:“可祈雨時,鎮元觀道長要一對金童玉女,還要一名少女作新娘……哪家願意把孩子送出去?”

公子反問:“為什麼不願意?”

“你——”行腳夫憤怒的站起,正要指責他草菅人命。

公子身後的護衛當即拔刀,凶神惡煞,叫人畏懼。

“犧牲兩三人便可解幹旱之困、可救千萬人,為何不願意?何況被龍君看中,不必受凡塵生老病死的苦,分明是福氣,他們應該感激才對!”公子振振有詞的。

行腳夫既惱怒這公子的話、又怕護衛的刀,後退兩步,悻悻不已,和同伴們扔下幾個銅板便離開,走到遠處才歎息:“上有所好,妖道橫行,民不聊生。”

茶棚老板也怕鋥亮鋒利的刀,立在一旁喏喏不敢言。護衛擦幹淨桌椅,又在椅子上鋪了四五層綢緞,公子才坐下來詢問:“仙居城有沒有鎮元觀?”

茶棚老板:“在城西。香火最旺、規模最大的道觀便是。”

公子點點頭:“我聽聞仙居城是神仙居住的都城,你們這兒是不是有真的神仙?”

茶棚老板硬著頭皮:“人隻見過鎮元觀的神仙。”

公子頗為驕傲,“若世有神仙,當如圓機真人。”

茶棚老板連連附和,又聽公子了許多,基本是稱讚鎮元觀那位當世神君的圓機真人,言語之間多有崇拜,儼然是要拜那位圓機真人為師的意思。

公子完後,令護衛扔下銀錢便起身走了。

“罷了,你等凡夫俗子怎麼懂長生大道?”

茶棚老板收下銀錢,送走公子和護衛們便開始收拾桌子,搖頭嘀咕道:“我是不懂長生大道,卻知要害人性命才能求到雨水,必定不是正道。”

當今子尊崇道教、追求長生不老,尊鎮元觀圓機真人為國師。本朝道士地位崇高,甚至可入朝政、參與國家大事。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王公貴族、大官員和民間百姓紛紛效仿,傾家蕩產拜入道觀追求修仙和長生,上至子怠於政事、下至田間農夫不勞作,政務荒廢、田地荒蕪,國將不國。

南方大旱,各地官員和百姓湧入道觀求雨,又送金銀又送人命,不知殘害多少童男童女和美麗少女。

茶棚老板見沒什麼生意便進屋,到了後院門廊陰涼處,自家剛及笄的女兒正在繡花,六歲左右的兒在樹蔭下麵玩草編螞蚱。

“石頭,過來把這壺涼茶送到隔壁去。”茶棚老板提一壺茶水吩咐六歲兒。

石頭接過茶水蹬蹬跑隔壁去,還沒進院門就開始大聲喊:“苗哥哥——!苗哥哥——我來送茶啦!”

推開院門,涼意頓時撲麵而來,宅院之外普普通通,裏麵別有洞。青色的屋瓦和白色的牆壁,屋簷上爬滿紫藤,紫色的花一串串垂下來,形成門簾似的掛在屋簷一側。紫藤架下邊則是遍地綠茵,右側鑿了個池塘,池塘水幹淨清澈,裏麵養了許多銀色的魚。

旁邊有棵樹,樹上結滿葫蘆果。

跨過院子,到了廊道。廊道掛了三四個鳥架,下方是幾張躺椅和方桌,方桌旁有個煮茶的爐子。地麵鋪一張涼席,涼席上有一果盆,盆子裏擺滿新鮮的紅果和青果。

石頭見狀,饞得吞口水,左右雖無人,但他沒偷吃。忍痛移開目光,乖乖站在門口喊:“苗哥哥,你在嗎?”

“石頭?”裏屋有人懶懶回應一句,接著便是走出來的腳步聲:“等會兒。”

裏屋很涼,涼氣蔓延過來,驅走炎熱的暑氣,石頭覺得非常舒服,比他娘幫傭的那戶富人家裏還舒服。

那富戶據家裏放了冰盆,可涼意不明顯,石頭心想,一定是苗哥哥家裏擺了很多盆冰。

可他爹和玩伴們都不可能,因為冰盆是富戶人家才用得起的奢侈物,住在此處的人,不過是與他們一樣的窮人家。

胡思亂想之際,石頭感覺有隻手覆蓋在腦門,聽到溫潤帶著笑意的詢問:“想什麼?”他抬頭,對上平生所見最好看的麵孔,當即咧開嘴笑:“苗哥哥!”

苗從殊牽著他到廊道的躺椅,有些困倦的躺下來,把裝有紅果的果盆推到石頭麵前:“吃點。”

石頭絞著手指,頗不好意思,心拿幾顆,巴巴的:“我帶回家給爹、娘和姐姐好不好?”他隻拿了三顆,許是覺得太多,便沒算自己的。

苗從殊覺得他可憐的模樣很可愛,乖巧極了。

於是掐了掐他臉蛋:“你吃一些,帶一半回去。別貪吃,吃多鬧肚子。”

石頭開心得笑眯了眼:“謝謝苗哥哥!”他很喜歡苗哥哥。

因為苗哥哥長得好看、什麼都會,吃的東西好多好多,為人很慷慨大方,尤其半年前還救過他娘。

苗從殊眯起眼,敲敲桌子,招來隼崽讓他唱曲兒。

隼崽學逗唱樣樣精通,落在鳥架上清清嗓子,一亮嗓子清脆圓潤,跟他圓滾的身材截然相反。

苗從殊聽到興起,還會跟著節奏唱和兩聲,就是調不怎麼對得上。

他支頤看屋簷垂落下來的紫藤花,風一吹,花飄搖,花深似海,生機盎然。

回想起來,他和老鬱在人間遊曆已有十來年,時常是到一個地方便住下來。長則兩三年,短則兩三月,大概是半年前走到仙居城,見山清水秀、民風淳樸便住下來。

……好吧,主要是聽聞此處荔枝味美,苗從殊想吃了。

城東有一個荔枝園,如今碩果累累,再過半個月就能進去采摘。

那兒的荔枝經過嫁接栽種,果肉厚實而皮薄核,味甜不澀。

“口水流出來了。”

哪兒?!苗從殊一驚,趕緊擦嘴角,幹的。

苗從殊回頭便見倚靠在門邊的鬱浮黎半闔著雙眸乜過來,兩手攏在袖子裏,長發垂落而廣袖飄飄。

近年來,他是越發懶散、不問世事,許是解決道報完仇,心頭陰霾散去,又有道侶在身旁,脾氣沒以前那麼陰陽怪氣了。

可也因此,看上去飄然出塵,更像個神仙。

好似無欲無求、隨時飛升。

——雖然鬱浮黎早已是神主,沒有飛升那麼一。

石頭立刻站起,乖乖衝鬱浮黎喊:“鬱叔叔。”

鬱浮黎瞟一眼石頭,應了聲:“嗯。”

石頭對鬱浮黎是又敬又畏,在他麵前根本不敢放肆,挺直腰板坐好,偷偷學鬱浮黎的行為舉止,可惜無論如何都學不來那份灑脫。

鬱浮黎過來躺下,衝隼崽:“換曲。”他出個名字來,叫隼崽唱這曲兒。

這曲兒是老生的唱調,和苗從殊喜歡的靡靡之音相反。

苗從殊:“我還沒聽完。”

鬱浮黎合眼:“你聽過兩遍了。”

苗從殊:“我想再聽一遍。”

鬱浮黎:“你不是錄下來了?”

苗從殊想了想,歎氣:“行吧。不過我發現這邊吳儂軟語的調特好聽,回頭帶隼崽去觀摩,學幾首回來解悶。”

“隨你。”鬱浮黎懶得提意見,睜開一隻眼看向發呆的隼崽:“愣著做什麼?唱。”

隼崽:“……”這對道侶近些年來是越發好逸惡勞了!

石頭看看委委屈屈但唱得比角兒還動聽的隼崽,再看看並排躺著、姿勢無比相似的鬱浮黎和苗從殊,想了想便低頭吃果子。

他知道苗哥哥他們不是普通人!

或許是神仙也不準。

捧著紅果回來的石頭聽幫傭回家的娘在燈下:“好幾個月不下雨,莊稼都枯死了。鎮元觀要開壇祈雨,知府幫忙找童男童女,還有未出閣的少女。我幫傭的那戶人家,正好有個適合的女孩,聽聞被選中了。”

石頭的爹在歎氣:“三條人命換一個時辰的雨,值得嗎?”

“值不值得,不是我們了算。”

石頭見過祈雨儀式,過程冗長無聊,最後要把挑中的童男童女和美麗的少女燒死。

圍觀的人沉默不語,上麵的道士跪地呼喊,然後就開始下雨。人燒成焦屍,大雨傾盆,人們歡呼,祈雨成功的道士就麵色倨傲、洋洋自得。

石頭不喜歡,但是他以為祈雨儀式、鎮元觀裏的神仙……等等都離他很遠。

結果兩後,家裏的姐姐被他娘幫傭的那戶人家掠走,代替自家女兒送進鎮元觀。

石頭的爹和娘哭得兩眼通紅,去鎮元觀求情被打出來。

鎮元觀裏的道士站在台階頂,高高在上的:“你們女兒被龍君選中是福氣!別不識好歹!”

這時有一靈動俏麗的少女被簇擁過來,石頭見那群剛剛還趾高氣揚的道士們圍到少女跟前,姿態恭敬的:“十七公主,您怎麼來了?”

少女是當朝十七公主,據聞出生時降異象,國師道其乃仙人下凡、根骨上佳,言十七公主及笄後可去找他,他會為公主介紹仙緣。

石頭的爹抬頭要求情,卻認出十七公主正是當日茶棚裏的公子,頓時心寒不已。

他記得那公子草菅人命的言論。

朝華公主:“門口派多點人守著,莫驚擾師尊。祈雨是造福百姓的大事,別讓他們壞了龍君的心情。”

“是!”

言罷,朝華公主領著護衛進奢華的鎮元觀。石頭的爹和娘則被打傷,互相攙扶著回家。

當晚,石頭的爹就倒下去了。

他娘請大夫來看,大夫無能為力。

石頭的娘哭得眼睛快瞎了。

石頭抹著眼淚跑到隔壁去拍門,過了一會便有人來開門。

他聽苗從殊溫和的問:“石頭,怎麼了?”

“救救我爹嗚嗚……苗哥哥……”

石頭哭得泣不成聲,苗從殊把他抱起來,回屋同鬱浮黎了句,便到隔壁這一家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