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去就病了,玫瑰色的頰和唇,都變了青白色,漆黑頭發散開了,披在肩上和額上,很憔悴的睡在床上,羅瀕急得請醫生買藥,找看護婦,但是她的血還是不住的吐!這天晚上她張開眼往屋子裏望了望,靜悄悄地沒一個人,她自己用力的爬起來,拿了一張紙和一枝筆,已經辛苦得出了許多汗,她又倒在床上了!歇了一歇又用力轉過身子,伏在床上,用沒力氣的手在紙上顫巍巍地汛道:“我不幸!生命和愛情,被金錢強買去!但是我的形體是沒法子賣了!我的靈魂仍舊完完全全交還你!一個金盒子也送給你作一個紀念!你……”她寫到這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滿紙滿床,都是腥紅的血點!她忍不住眼淚落下來了!看護婦進來見了這種情形,也很傷心,對她怔怔的望著;她對著看護婦點點頭,意思叫她到麵前來,看護婦走過來了;她用手指著才寫的那信說道:“信!摺……起……”她又喘起來不能說了!看護婦不明白,她又用力的說道:“摺起來……放在盒子裏……”“啊呀!”她又吐了!看護婦忙著灌進藥水去!她果然很安靜的睡了;看護婦把信放好,看見盒子蓋上寫著“送邵浮塵先生收”,看護婦心裏忽的生出一種疑問,她為甚麼要寫信給邵浮塵?“啊呀!好熱!”她臉上果然燒得通紅;後來她竟坐起來了!看護婦知道這是回光反照;她已是沒有多少時候的命了!因趕緊把羅瀕叫起來;羅瀕很驚惶的走了進來,看她坐在那裏,通紅的臉,和幹枯的眼睛又是急又是傷心!羅瀕走到床前,她很懇切的說道:“我很對不住你!但是實在是我父母對不起你!”她說著哭了!羅瀕的喉嚨,也哽住了,不能回答,後來她就指著那個盒子對羅瀕說道:“這個盒子你能應許我替他送去嗎?”羅瀕看了邵浮塵三個字,一陣心痛,象是刀子戳了似的,咬緊了嘴唇,血差不多要出來了!末後對她說道:“你放心!咳!沁芬我實在害了你!”她一陣心痛,靈魂就此慢慢出了軀殼,飄飄蕩蕩到太虛幻境去了!隻有羅瀕的哭聲和街上的木魚聲,一斷一續的,兀自伴著失了知覺的沁芬在枯寂淒涼的夜裏!

隔了幾天在法租界的一個醫院裏,一天早晨來了一個少年——他是個狂人——,披散著一頭亂蓬蓬的頭發,赤著腳,兩隻眼睛都紅了,瞪得和銅鈴一般大,兩塊顴骨象山峰似的凸出來,顏色和蠟紙一般白,簡直和博物室裏所陳列的髑髏差不多;他住在第三層樓上,一間很大的屋子裏;這屋子除了一張床和一張桌子藥水瓶以外,沒有別的東西;他睡下又爬起來,在滿屋子轉來轉去,嘴裏喃喃的說,後來他竟大聲叫起來了,“沁芬!你為甚麼愛他!……我的微積分明天出版了!你歡喜嗎?哼!誰說他是一個著作家?——隻是一個罪人——我得了人的讚美和頌揚,沁芬的腸子要笑斷了!不!不!我不相信!啊呀!這腥紅的是甚麼?血……血……她為甚麼要出血?哼!這要比罌粟花好看得多呢!”他拿起藥瓶狠命往地下一摔,瓶子破了!藥水流了滿地;他直著喉嚨慘笑起來;最後他把衣服都解開,露出枯瘦的胸膛來,拿著破瓶子用力往心頭一刺;紅的血出來了,染紅了他的白色小褂和褲子,他大笑起來道:“沁芬!沁芬!我也有血給你!”醫生和看護婦開了門進來,大家都失望對著這少年著作家邵浮塵隻是搖頭歎息!他忽的跳了起來,又摔倒了,他不能動了,醫生和看護婦把他扶在床上,脈息已經很微弱了!第二天早晨六點鍾的時候,這個可憐的少年著作家,也離開這世界,去找他的沁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