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他又咳醒了。

“真要死呢。”

再也睡不著啦,幹咕著眼發怔。外麵不像在下雨。他高興起來了。豎起身子來望了望窗外。天上有點兒紅雲,西邊的天還低得碰屋頂。刮一陣風把那些烏雲刮跑了吧!今兒再也淋不得雨了。

一上午,天不刮風,也不下雨。熱得想冒汗,汗卻給悶住了冒不出來。他拉了半天塌車,拉出了一身汗,傷風倒好了,可是還不敢大意,還穿著件單褂子,扣子也不敢解。大家都光了上半身,盡抹汗,一邊拉一邊笑他:

“阿川鼻子通了!”

阿川也有這麼一天通了鼻子的,嘻!自家兒也高興,傷風真的好呢。害傷風也許會害死人的。

“阿川,把油布蒙著腦袋吧,留心受了寒——說著玩兒的呢!”

“呸!我那裏就這不中用了?”

“聽哪,阿川不怕傷風啦!”

大家笑開了。

“不是的。我是說今兒不下雨,用不著它。”

“就是下雨,你也沒福用它吧!”

“嘻!”他隻能笑。

吃了中飯,街上輕輕地刮著風,塵土迷眼。天氣也涼爽了許多。天上的雲慢慢兒的跑開啦,跑得滿天都是。剛把貨物裝好,用繩子紮住了,一滴雨掉在他下嘴唇上麵。給嚇了一跳,嚷:

“又下雨了!”

大家抬起腦袋來看,天真陰沉。有人把胳膊伸在外邊,看有沒有雨掉在上麵。

“沒下。”

“像要下雨的模樣兒。”

走了沒多遠,柏油路上麵顯出一點點的斑疤來啦;前麵的雲像浮在地上,汽車就像打雲裏邊飛出來的。一會兒,街旁樹上的葉子也響起來啦,再一會兒,大家的臉上也滴倒了。

“真的下雨了。”

“媽的又下雨!真別扭,索性下一陣大的也罷,偏那麼不痛不癢的下一陣,冒了冒太陽,再下一陣。”

“把油布蓋起來吧。”

“蓋了幹嗎?搪磁又不會黴壞了的,人還沒雨衣穿呢,大木箱倒穿起雨衣來了!”他把油布抖開了,蒙在大木箱上,雨掉在上麵淅淅地。

“你想穿雨衣嗎?”

“可不是,可真想呢!”

那小夥計的雨傘呼的撐開了,往前斜著點兒,遮住了自家兒的眉毛,雨珠兒還盡往他身上飄。雨跟著風迎麵撲來,阿川又說了句:“可不是,可真想呢!說到雨衣,有塊油布蒙著也強得多了。”

拉到鋪子那兒,他摸著那塊油布,油布沒油紙滑,可是真不錯,挺厚的,一滴水也沒漏到木箱裏邊。又說了句:“可不是,可真想呢!”卻覺得鼻子又塞住啦。

下了一整天雨,一陣大,一陣小,沒結沒完的,真累贅。他一個心兒的巴望晴,真的晴了,沒隔上多久,天上一陣黑,又下起來啦。傷風是傷定了。上床時雨才停了下來,熄了燈,翻了幾個身,挪挪腿剛想睡,卻見月光直照進來,照到枕頭那兒,一顆大星星貼在對麵屋頂上的天空上麵。他可真高興,瞧了一會兒,星越來越多了,這兒那兒全有,月亮旁邊還有堆黑雲——不相幹,明兒管天晴。這一樂,樂得他好容易才睡著。

第二天起來,眼前一亮,向晴的藍天哪!他咧著嘴笑了,喝了聲采:“好哇!”

“好小子,樂得那個模樣兒!”

“哈哈!”他跳了出去,又跳進來。

“別高興,今兒要下大雨呢。”

“放你娘的臭屁!”又跳出去,剛跳到外麵,腦袋上麵轟的一聲兒,就像天裂了開來似的,嚇得他站住了,作不得聲。一陣雲影飛快地從地上掃過去,接著一陣風往門裏刮,刮得他的褂子全飄了起來。媽媽的,打雷了嗎?抬起腦袋來望天,果真那邊兒起了黑雲,像有輛大卡車在天上駛似的,又是一陣悶雷,不十分響,在雲裏邊滾了過去,隆隆地,振的人心跳,他怔怔的望了一會兒,瞧那黑雲慢慢兒的厚了起來,多了起來,也不知道是那來的。盡打雷。

跑到屋子裏,屋子裏邊夠暗的,像傍晚兒。天一陣陣的暗下來,到吃早飯的時候兒,天翻地覆的一聲雷,就像連地麵也要翻了過來似的。他剛在那兒咕噥著:“不知道是準壞了良心,天雷打呢。”就嘩嘩的,一顆顆帽結子那麼大的粗雨點掉下來啦。眼前頓時扯起了一道簾子,屋子什麼的頓時隱到雨裏邊,瞧不清楚了。

大家都望著天發愁。那麼大的雨怎麼能出貨呢?可是今兒要出的貨又分外的多,再不動手怕搬不完。

雨不像會小下來的樣子。屋簷那兒水像瀑布那麼的往下掛,水溜裏的水越流越急了,陰溝那兒已積了些水,雨掉在上麵顯著一個個的水釘。

猛的電光一閃,黑雲像往外散了一散,接著便是一陣雷,大的小的一起轟,越轟越遠,雨越加急了,雨點越加粗了。阿川不由眉尖打上了疙瘩,太息了一下。對麵那押車的小子,撐了雨傘急急地走來,向他們招手,也聽不清他在那兒嚷什麼。他走進了屋,把雨傘往地上一放,一麵拿手帕抹臉,一麵說道:“怎麼不來呀?叫人家冒大雨跟得來,瞧,褲全濕了。”

“這麼大的雨怎麼能出貨呢!”

“再不動身,今兒趕不及運完了。”

“趕不及也隻得趕不及了。就是趕完了,咱們也沒好處。”

“是廠長說的,今兒非得趕完不行。”

“廠長!又是廠長!成天的拿廠長來壓人!他要趕,叫他自家兒去拉!究竟也是人,這麼大的雨誰也不能趕路的。”

“這話不用跟我說。難道我就高興在雨裏邊跑路?”說著就氣虎虎的走了。剛才放雨傘的地方兒積了一大堆水,大家瞧著那堆水不說話。外麵的雨聲就像海浪似的嘩嘩的盡鬧。大家心裏想這黴天真別扭,不知道多咱才能完。

過了回兒,隻見穿了雨衣的胖廠長來了,皮鞋踐在泥上,鞋跟上濺滿了泥水,西裝褲腳也了沾了好些泥。臉上的氣色也沒晴天好,挺難看的一副嘴臉,大踏步走來。大家心裏邊明白那小子又不知在他前麵說了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