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儀不知道該說什麼了,轉過身子,眼角微微發熱。
午飯很熱鬧,除了廠裏的人,吳宸也來了,大咧咧地坐在了悠悠身邊。點菜有些麻煩,因為客戶這不吃那不吃,於是這件事就扔給了在場的兩位翻譯。悠悠幾乎沒開口,蘇漾很熟絡地問了清楚,將菜單還給了服務員。她們都很小心,連目光都沒接觸。其實心裏倒也不是隻覺得尷尬,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在曾經埋下一根小刺,到了如今,還是膈著難受。
吃飯的時候就有些心不在焉,吳宸用手肘去碰悠悠:“你怎麼了?”她沒留神,桌邊的一小碟香醋就被倒翻了。她急匆匆地拿著濕巾去擦拭,空氣中淡淡彌漫開酸澀的味道,厚實的餐布上一塊猙獰的汙漬,而這半天的混亂,終結於此。
知子莫若父,吳總大概也看出了兒子對這個女孩子的心思,對悠悠說話愈發的和藹。這樣客氣,對一個兼職翻譯來說,確實有些過了,她忽然有些後悔自己答應吳宸來幫忙。偏偏那邊吳總還在說:“小施啊,過幾天再幫我們廠裏翻譯幾份文件。原來管外貿的小任請了產假,我們還真缺一個人。”她隻能答應。
蘇漾開口問了一句:“你們以前就認識?”
吳宸笑了笑:“對啊,老朋友了。”
老朋友?真有意思……悠悠心裏嘀咕了一句:這裏哪個人都比他還要老朋友得多吧?
都是明眼人,吳宸對她體貼耐心,時不時低聲笑語,任誰都看得出其中的關鍵。吳總最後還打趣說:“吳宸,平時讓你一起吃個飯你推三推四的,今天倒是爽快。”
年輕人笑了起來,撲麵而來的清爽簡單,直接地點了點悠悠:“我是找朋友敘舊來的。”
這樣一幅情景,蘇漾不知道該放心還是莫名的有些失落。如今已經再也難以在當年風風火火的女孩子臉上找出一絲外露的心思了。那個人還在彼時徘徊,眼前的人,似乎有著美妙的新生,這算不算一種諷刺?她微彎唇角,口中本來咬著一口鮮蝦,卻倏然失去了滋味。
吳宸開車送悠悠回去,一路上她似乎很倦,亦沒有多說話。他的目光一直看到她的頸邊,柔軟地蜷著幾縷發絲。悠悠笑了笑,提醒他:“開車要專心。”
他一本正經地問:“你打算留在寧遠了?”
悠悠有片刻沒回神,留在寧遠……那麼遙遠的問題嗬,現在在自己腦海裏來回翻滾的,是近在咫尺的問題。她下午就要去上課,而這麼多年,頭一次覺得,離那個人這麼近。她怕那種心情。曾經在初夏的季節,她冷得像是掉進了薄冰下的海水中,聽得見哢嚓的脆響。哪怕是一個側影,一句話語,都會讓她想起所有的肆意、任性和幼稚,最後隻剩下狼狽不堪的脆弱。
進大樓的時候,人來人往,悠悠低著頭走進電梯,有些心虛地慌張,看著電梯的門緩緩合上,可能的相逢,腦海中設想了很多遍的各種反應,都沒有出現。直到最後,視線凝在了一點上,鋥亮的鏡麵,一時間有些恍惚。
進了培訓室的大門,一屋子的人頭攢動,因為是下午的課,人好像又多了些。空氣並不流暢,讓人覺得頭腦發悶。悠悠放下講義,調試了多媒體,看看時間,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
有人遲到,匆匆忙忙地推開門跑進來,門又自動關上,像是鍾擺一樣,反反複複地繞著中軸晃了幾晃。
那樣一條縫隙,其實已經夠了,足夠她看清那個淺笑而過的男子。臉部的線條錚峻,卻在微笑的時候帶出幾痕溫柔,幾絲滄桑絲毫無損他的英俊。他那樣笑著在對身邊的女子說話,眉眼間全是柔和。
她木然地走過去,把門關上,噠的一聲,扣上了鎖。心裏卻反複想著一個短語,一對璧人。可不是嘛?那個在學校的冬夜,他們也曾在自己麵前這樣走著。兜來轉去,還是這一對,互相映襯彼此,賞心悅目。
她現在可以把心思藏得這樣好,一節課上完,全無紕漏,依然會記得講笑話,逗得笑聲陣陣。隻是課間休息的時候,眼角幹澀得有些疼,望出去迷迷糊糊的一片,又口幹舌燥,無限疲倦。熬到了下課,順著人流往外走的時候,她腳步有些緩。
重見的衝擊已經慢慢過去,最後一絲的期望也已經斷滅,她暗暗握拳,這樣其實也很好,手裏的課表已經過半,或許再擦身而過幾次,等到自己用細細小小的小紅勾把表格填滿,快速地轉身離開,大概也就這樣了。
那天答應了吳總還要去做些文件翻譯。因為前一晚剛買了件新衣,特意換了個冬天不常用的白包。出門攔車的時候,因為還早,凍得一哆嗦。結果自己太積極,和工人們一起走進廠裏,行政處還沒上班。她百無聊賴,忽然記起包裏還塞著相機,順手摸了出來,對著小廣場上被凍住的小噴泉照了幾張。
相機不是她的,還真是身世曲折。丟失之後,很久很久之後的某天,悠悠接到了那個旅店的電話,說是旅店因為重新裝潢,從沙發底下找了出來,她又恰巧登記了名字和電話,於是一路快遞到了自己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