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爺趙文淵靜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活像一具木乃伊,稚嫩的鼻孔裏,吸進得氣息少,呼出得氣息也少,恰似在演習龜息功法,但屋裏的人都知道,這世上壓根兒就沒有什麼龜息功法,無論是誰,但凡鼻孔裏沒有了進出的氣息,結果隻有一個,那就是他已經往生極樂世界了,當然,也有可能是去了十八層地獄。
鬥室之中,縱橫劍門的趙莊莊主趙誌文雙手捏成拳頭,仿佛與人比武決鬥時,準備做最後一擊似的,骨節高高凸起,指甲已經泛出白『色』,分明是聚集了全身的力量,蓄勢待發,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拳頭還垂在腰間,勁氣已充斥滿屋。要真是比武決鬥,這一雙拳頭擊打而出,必然氣吞山河,擋者披靡,摧枯拉朽,畢其功於一役。可是,沒有比武,沒有決鬥,這一雙拳頭永遠沒有擊出的可能。
趙誌文的雙拳真想擊打而出。可是,沒有對手。不對,是有對手的,隻是不知道對手是誰,對手藏著身,隱著形,杳無蹤跡,撲朔『迷』離。沒有明確的目標,這一雙拳頭縱然有驚天地泣鬼神的威力,就好比把一馬車的夜明珠送給一個瞎子,明珠暗投,又有什麼用呢,英雄無用武之地,罷了。
趙誌文的心裏充滿了懊惱,堂堂的劍門趙莊莊主,平日裏,那會子不是喊山山讓道,叫水水開路,可這時分,盡管有數不盡的金銀,用不盡的力氣,統統無用武之地。身陷絕境,心入『迷』局,不禁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三少爺忽然呻『吟』了一聲。聲音很細很尖,既像一截兒遊絲,又似一枚釘子,若即若離,似剛似柔,仿佛從遙遠的時空隧道爬行而來。就這隱隱約約的一聲喚,撕裂了一屋子老少爺娘的心,一石激起千層浪,引發了一連串歎息。
就隻有一聲。三少爺又恢複了原狀,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活像一具木乃伊。
又是黃昏了。日頭越來越遠,大家的心也跟著越來越遠。三少爺今晚怕是就要跟隨這日頭遠去了。日頭今晚遠去,明早又會歸來。可三少爺遠去了,還回得來麼?
白發人就要送黑發人了,眼睜睜看著嫡親骨肉撒手人寰,卻愛莫能助,人生之悲,莫甚於此,人生之苦,莫甚於此。
燈亮起來時,三少爺也跟著亮了起來。孱弱的身軀在床上胡『亂』翻滾,牙齒碰得叮當作響,喉間斷斷續續地發出痛苦的哀嚎,汗水像夏天的朝『露』,越聚越多,涓流成河,洶湧澎湃,如同蓄勢待發的趵突泉,泉水淙淙,川流不息。
母子連心。兒子備受煎熬,蘇三娘的心像遭受了冰雹摧殘的玫瑰花一樣,挾著血,裹著淚,一瓣一瓣,碎裂開來,天女散花。殷紅的血,染紅了衣袂,冰冷的淚,打濕了裙擺。端端莊莊的一位佳人,乍然間變得狼狽不堪。
心都碎了,規矩自然跟著碎了。蘇三娘再也顧不得趙莊繁瑣的禮儀和森嚴的規矩,害了失心瘋一般,嚎哭著不顧一切朝兒子撲過去,恨不能以命換命,用自己的生命托起兒子的明天。
屋子裏有一把湘妃竹編製成的太師椅。三少爺臥床不久,這把太師椅就被請了進來。跟隨太師椅一起進來的,還有一個老太爺。他就是鼎鼎大名的趙莊老莊主趙勝英。
趙勝英已經在太師椅上枯坐了三天,滴水未進,除了剛開始的時候詢問了孫子的病情,趙勝英坐在太師椅上始終三緘其口,眼微微閉著,任憑屋裏的人進進出出,仿佛老僧入了定,淵寧嶽峙,波瀾不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