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天格卷 】第十式:日沉 5 雪漫山(1 / 2)

雪又下了起來,愈來愈疾,愈來愈密,好似篩糠一樣,鋪天蓋地,密密麻麻。不消多時,劍門七十二峰俱都披上了一件潔白無瑕的披風,器宇軒昂,玉樹臨風。臨空鳥瞰,劍門七十二峰高低有致,幹淨利落,首尾相連,精神抖擻,活像一支整裝待發的勁旅。

雪漫關山,萬籟俱寂。五姨娘和趙誌祥蜷縮在洞『穴』深處,透過狹窄的洞口,遙見大雪紛飛,顧影自憐,都有滿腹的心事,你不發一言,我不說一語,不約而同地保持著沉默。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消亡。洞『穴』之外,漫天飛雪,鋪天蓋地,勝似瑤池仙境,一塵不染,洞『穴』之內,篝火搖曳,人影婆娑,涇渭分明。鞭刑伺候,傷痕累累,五姨娘羊脂玉般的筋骨皮肉怎經得起如此摧殘,辣手摧花,幾鞭子打下來,便已是皮開肉綻,三魂幽幽,七魄渺渺。生死關頭,全憑著一口氣,攜著趙誌祥狼狽出了趙莊,沒入劍門深山。

鐵不打不成器,人不磨難成器。往日談花論月,虛度光陰,今時乍經世事,生死涅盤,才曉得規矩如山,人心似海。五姨娘花一樣的人兒,迭逢巨變,飽嚐榮辱,雖然還能喘氣兒,但畢竟已經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山高水低,光明黑暗,心中越來越有數。

五姨娘在生死關頭走了一圈,恍若隔世,站在奈何橋上,遙望橋的那一頭陰風颯颯,牛頭馬麵麵目猙獰,持枷以待,到底還有俗緣未了,五姨娘一聲嬌吒,擰身就跑,越跑越快,風馳電掣;牛頭馬麵見五姨娘不肯束手就範,使勁兒吆喝著,拔足便追,如影隨形。

五姨娘小時候聽母親講過,世間一切妖魔鬼怪,甭管它有多高的法力,隻要見著了太陽,就都成了紙老虎,任人宰割。母親的忠告言猶在耳,五姨娘深信不疑,她使出渾身力氣,朝著東方拚命地跑呀跑,跑過高山,跑過大河,就在她快要脫力之際,一縷陽光破空而來,牛頭馬麵見光而逝。

五姨娘劫後餘生,雙膝一軟,像麵團一般滑落在草坪上,一動不動。長途跋涉,疲於奔命,又累又倦,好想美美地睡上一覺,可眼睛盡管閉合得嚴嚴實實的,心裏卻跟明鏡兒似的,思緒萬千,波濤洶湧,哪裏能夠睡得著。

五姨娘在草坪上靜靜地躺著,臨空鳥瞰,就像一個嬰兒躺在搖籃裏,清靜無為。可五姨娘畢竟不是嬰兒,她的腦海裏鐫刻著太多的記憶,高興的,歡喜的,悲傷的,鬱悶的,不一而足。此時此刻,這些記憶像演戲般一幕幕交替閃現,曆曆在目,栩栩如生,刻骨銘心。

愛得太真,傷得太深。幸福的感覺大同小異,悲傷的感受各不相同。淺臥在柔軟的草坪上,沐浴著和煦的陽光,五姨娘給這五彩繽紛的世界又憑添了一幅美人春睡圖。牧羊人從身邊走過,眼裏充滿了愛慕,可看了看五姨娘身邊用堅冰紮起的柵欄,顧影自憐,望而卻步,帶著遺憾,吆喝著羊群,漸行漸遠。

五姨娘安安靜靜地躺著,頭頂豔陽高照,周圍鳥語花香,早已恢複了體力,完全可以站起來了,可就是不願意睜開眼。她心裏跟明鏡兒一般清楚明白,隻要一睜眼,和煦的陽光會鑽進雲層,深藏不『露』,花香鳥語會隨風遠遁,無影無蹤。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五姨娘曉得不可能保持太久,但她盤算著,能多維持一刻算一刻吧,隻要一睜眼,一撒手,這些景致將與她生死決別,從此天地永隔,再無相見之日。

有的人活一生,卻不如別人活一天;有的人活一天,卻勝過別人活一生。彈指之間,五姨娘曆經了生死涅盤,嚐盡了人生百味,酸甜苦辣,應有盡有;同是天涯淪落人,作為劍門趙莊的三少爺,自打趙誌祥呱呱墜地的那一刻起,他啥時候不是個人見人愛的明星,然而,人生無常,好花不常開,好運不常在,旦夕之間,趙誌祥一不留神掉進了茅坑,臭氣熏天,一世英名,付諸流水。

俗話說,雁過留聲,人過留名,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父親做主,管家動手,趙誌祥被當眾打臉,惡名加身,個中委屈,個中淒苦,旁人是無法感同身受的。判詞如刀,每一刀都剜在趙誌祥的心扉上,鮮血淋漓,痛不欲生。趙誌祥跪在祠堂上,闔族之人環伺左右,那一雙雙眼睛,昨兒個還溫暖如春,暖意融融,可一夕之隔,俱都寒冷似冰,冷氣森森。趙誌祥把頭埋得極低,恨不能此時此刻,突然來一場地震,地麵裂開一道縫隙,讓他鑽將進去,再也不出來。就在趙誌祥羞憤交加,心灰意懶之際,皮鞭飛了起來,啪地一聲,落在趙誌祥的身上,彈出了一道血痕。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輕辱。趙誌祥是個特別愛惜身體的人,擱在以前,蚊蟲叮咬一下,趙誌祥都要傷神許久,可此時此刻,趙誌祥巴望不得皮鞭來得更激烈一些,力道更沉重一些,最好是一鞭子下來,就要了他的小命,免得他生受族人的白眼。

從頭到尾,趙誌祥不辯不解,因為他曉得,這事兒既然鬧將起來,滿城風雨,縱然是蘇秦重生,巧舌如簧,也是辯不明解不透的。繩子上的結既然是個死結,解不開,那又何必徒費氣力,一死謝之,也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