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子就是跛子,怎麼還有半推半就的跛子呢?委實是奇哉怪也。大千世界,千奇百怪,千姿百態。凡事都有因果,這些奇形怪狀的事情背後必然有奇形怪狀的原因,隻不過解鈴還須係鈴人,這些深藏在群山背後的原因,除了那些當事之人,便再也沒有人能解說明白。
出風頭換來的結果是吃苦頭,帥老爹盡管也是個腦殼比核桃還硬的人,但他畢竟吃甜頭的時候太久,那比黃連還要難以下咽千百倍的苦頭,委實不願意過多嚐試。方才對陣一個回合,戰局膠著,互有損傷,說不上誰勝利了誰失敗了,但帥老爹心裏明鏡兒似的,他是在以寡敵眾,以孤軍對群狼,再戰下去,到烏江自刎的必然是自己,更無懸念。
活著,總是件使人愉悅的事情,帥老爹剛剛品出些人生滋味,著實不甘心就此撒手。不願撒手,就得妥協。帥老爹妥協了,逢人便點頭哈腰,眉開眼笑。遇事再也不爭先,除了年節張燈。
帥府酒樓到底是個歡樂場,張燈結彩,無可厚非,任誰也難以挑出『毛』病,道出是非;因此,每當年節臨近,帥老爹像個曉報神一般,總是早早地在帥府酒樓前挑出一圈兒大紅燈籠,倒也沒引起什麼風波。久而久之,帥老爹便成了劍門街上的活黃曆,帥府酒樓的紅燈一亮,眾人便恍然大悟,又要過節了,或是端午,或是中秋,或是重陽,或是除夕。
劍門妖嬈,劍門風流,劍門人心靈手巧。生於劍門,長於劍門,長期耳濡目染,大抵都會一點兒手藝,或是雕梁畫棟,或是照貓畫虎。帥老爹生來粗狂,算不得個細致人,無論是潦倒時分,或是發跡時分,他是萬萬沒有閑情逸致做什麼手工活的。做手工講究一個靜字,那時候的他心『潮』起伏,波濤洶湧,哪裏安靜得下來。無法靜心,便無法從事手工活兒,縱然勉力為之,做出來的東西必然是個四不像,徒有其形,終乏其神。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帥老爹得意忘形,猝然間在風口浪尖兒上栽了跟頭,跌了個滿嘴泥,『騷』動的心陡然間靜了下來。人心浮動的時候,時間像輕靈的羽雁,總是過得飛快,彈指間灰飛煙滅;人心寂靜的時候,時間如笨拙的蝸牛,總是走得很慢,顧盼間恍若初見。
時間忽然慢了下來,帥老爹的手忽然巧了起來。劍門街上有專門的紙盒鋪子,從前,帥老爹經常光顧,窮困潦倒的時候,光顧紙盒鋪子為的是看稀奇飽眼福;飛黃騰達的時候,光顧紙盒鋪子為的是尋開心顯身價。
昨日黃花,來去匆匆,恍若隔世。兜頭一瓢冷水,澆滅了帥老爹身上的火焰。火光瀲灩之後,帥老爹破繭而出,涅盤重生。再世為人的帥老爹鋒芒盡斂,成為了一個十分含蓄的人,一個十分友善的人。雖說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但對於帥老爹這樣一個又老又瘸的善良人,就算你的心是鵝卵石做的,也絕不可能硬起心腸來消遣他。
人活著,就是用來消遣的。無旁人來消遣,帥老爹自己便學會了自己消遣。隻不過相較往日,此消遣並非彼消遣。譬如年節時分懸掛的燈籠,便是帥老爹消遣的一種方式。
人們常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但有時候,情人眼裏出西施,家花自始至終都比野花香,恰如別人家的龍眼肉始終不如自己動手烹製的窩窩頭香一般,那一年,大姑娘上轎頭一回,自己動手做過燈籠之後,帥老爹便再也瞧不上別人做出的燈籠。有了第一次的喜悅,便有第二次的期待,從那以後,每逢年節到來,帥老爹便要自己動手『操』製一批燈籠。一年四季,節慶繁多,帥老爹又有的是閑工夫,一來二去,熟能生巧,伐竹、片竹、薰竹、曬竹,籠骨、雕花、裝紗、添彩、置燈,帥老爹做燈籠的技術越發嫻熟,做出的燈籠越發俏麗,豐富多彩,簡約而不簡單,成為了年節時分帥府酒樓的一道亮麗風景線,引無數人競折腰。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這其中,還包括那位曾令帥老爹心生羨慕的燈籠鋪子的老板,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
帥老爹初學做燈籠完全是因為心裏憋著一股氣,一股恨天尤人卻又無可奈何的怨氣,那時候他的想法很簡單,就想著把這滿腹怨氣化為蠟燭,擱置在燈籠裏悄悄地燃燒掉,不再庸人自擾,徒添煩惱。誰曾想開弓沒有回頭箭,『射』出去的這之支箭飛著飛著,就改變了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