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濃重深黝的黑夜已經過去,東方出現一線曙光,洞府中最先被照見的,是平整擺放在玉石盤上百年黃楊木雕刻的茶具,紅泥小爐上的壺被灌進明澈的泉水。
洞府內隻有陸壓道君與菩提祖師對坐。
“其實這盤棋,早已經被一破再破,勉力維持的,不過是個框架,勢尚未成龍,就已經被迫中斷,輾轉欲再成,又被種種意外阻撓…隻不過執棋的那個人仍然不肯放棄,自信勝算在他握。如此人物,我等又何能揣測。”
“哈哈。”陸壓道君笑道,“道兄看來,是猜不出之後的事情了。”
“照爾等所言,龍吉公主出現在斬仙台,目的這點甚是可疑,旁的,真是不見絲毫端倪。”菩提祖師捋著胡須,微微搖頭,“因倪君明起下誓言,為報玄女之仇,但這三界之中,誰也不信他能得現此誓,更有甚者說他貪生怕死,以此逃避天界之門…不正是因為鴻鈞老祖,乃是這三界最不可能被打敗者?在道君這裏,隻怕更是不看好東華帝君吧,因為玄女,並沒有死。”
這三界的任何誓言,都極其脆弱。
何況用以起誓的人還活著,東華帝君的這個誓言,簡直是給自己找了死路。
“倪君明,終他一生,在鴻鈞死之前,他絕不能知道玄女沒有死的事情,否則!”
法力反噬,道行全毀,不比墜入萬劫不複之地,不存三界好多少。
陸壓道君目中閃過一絲厲然,轉瞬消弭,而後道:
“縱然楊戩一直不曾提起,但三生殿那根屬於玄女的紅線依舊存在,倪君明看不見,但他心中是有所覺的,所以一直對玄女是否真的死了懷有僥幸。”
隻要鴻鈞一死,楊戩大可以將山河社稷圖中的魂魄放出來,到那時,也就無所謂隱瞞與否。
“故而東華帝君所知道的事情,並不多,或者說,他與龍吉公主一樣,僅僅隻是答應了楊戩,在什麼時候,要做什麼事,可惜這些承諾,隨著局勢改變,亦不複存在。鴻鈞老祖本不該這麼快出現在三界,卻沒想到最大的變數,七寶瑞雲旗竟是在玉帝那裏,還愚蠢的給送去了紫霄宮。”
至此,楊戩以身死換來的第二次變局,失敗了。
法力盡失,記憶不複,不能身在天庭,所有的一切,都偏離了原有。
“倪君明見鴻鈞出現三界,自是無法坐視,先前承諾一旦作廢,他沒有必要再去找楊戩,他聽到五彩石的消息,如何能不心動。”
沒有人,真的願意去對上鴻鈞老祖的,即使是倪君明。因為對上了,也不過一個死字,對玄女何益?但若是,可以救回玄女呢?
那是最深,最無法掙脫的魔障,執念,死誌…
王母娘娘想要五彩石,東華帝君比她更想。
“這三界之中,誰能沒有弱點?”
菩提祖師喟然長歎,以手撐頜,深思片刻,緩緩道:
“且不論七寶瑞雲旗未出之前楊戩的計劃到底是什麼,也不說他一路佯裝不記得之前的事又是怎麼打算,依老道看來,這種『亂』局,已無從『插』手,這盤棋的兩方,都在等,誰急了,誰就輸了。就等變數出現,這是看運氣,誰的契機先來,就能牽製對方,盡得先手。”
“道兄所言甚是。”
陸壓道君饒有興趣的瞧著洞府裏那在爐火上壺中山泉,已冒出一連串不大不小的氣泡,慢慢漂浮到壺壁,依附了一陣,由小及大,就紛紛破裂開來。
總是沒有永久不變的事物,命數這般東西,即使是神仙,也琢磨不透。
“鴻鈞沒能在真君神殿裏發現什麼,坐在瑤池與那開天神斧大眼瞪小眼也不是個辦法,他倒是想得妙,沒有變數,還不能造出來一個?”
隻不過,他卻是不肯自己動手的。
赤鬆子,算是撞了個正著。
“天下間,想撿便宜得好處,哪有那麼容易。”陸壓道君得意的『摸』了『摸』袖子,意識到不對後又換了愁眉苦臉的神情,“赤鬆子倒是對倪君明甚有信心,反正鴻鈞老祖死了,他也樂見,隻不過局勢未明朗之前,想有所得,像道兄這樣,窩在洞府裏不動彈不出來可不成。”
菩提祖師不禁失笑,目中卻淡淡譏誚,全無快意:
“說得好,老道有何盼頭,這三界之中,如我這般,好聽說是逍遙不問事,難聽講是苟延殘喘,那天庭也好,三界之外也罷,跟老道有什麼相幹。赤鬆子不甘心繼續待在青霞洞天沒聲沒息,非要渾水『摸』魚一番,而今如何,想要『性』命,還不是繼續縮著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