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初晗。
她擁有一個包含親人祝福的名字。
初晗初晗,夜盡天明,永夜初晗。再黑的世界,再暗的天光,也終有破署的那一刻。
她是父母膝下的唯一孩子,從出生那一刻,就被父親捧到了心尖上去。旁人家是母親疼愛閨女,他們家倒掉了個頭。常年的記憶中,衛初晗對母親最深刻的印象,是長煙寥寥,青燈古佛,母親背對著她,一直敲著木魚,撿著佛豆。
她就像那高高在上的菩薩,目光半闔半垂,慈悲而冷漠,從不肯下凡來,瞧一瞧渴望她的恩賜的信民。
印象最深的一次,她哭著嚷著求母親抱一抱,母親卻跪在佛堂,淡淡看著她。侍女們都看得麵露不忍,她的母親,卻還是動也不動。一直到傍晚,父親回來,去佛堂把哭啞了嗓子的小姑娘抱出去,滿是心疼。
父親一邊抱著她往閨閣去,一邊擦著她小臉上的水,故作傷心地逗她,“咱們家小狐,有爹疼還不夠嗎?小狐,你不喜歡爹了嗎?”
那晚半夜睡起,小姑娘做了噩夢,想找父母。她繞開一屋子侍女,噠噠噠地跑出去,,往父母那燈火未滅的屋子奔去。卻是到了近前,門口侍女們衝她使眼色,她也聽到了屋中的爭吵聲,便呆在門外,不敢推門進去。
她聽到父母的爭吵聲,還有瓷器碎地的聲音。模模糊糊的,父親隱帶憤怒的聲音在寒風中顫抖,“你做不到一個好母親,至少不要做一個壞母親。我真懷疑,這到底是不是你的親生女兒?!”
母親聲音冷冷淡淡的,“我這樣對她,正是因為她是我的女兒。”
“你!”又是玉碎聲,門外偷聽的衛小姑娘,臉被嚇白。她顫抖著,坐在門口,呆呆望著那扇門。
聽到父親說,“蘇暖,你不疼這個女兒,我疼。你不想要她,我要。我會管好她,看護她,疼愛她……一切你需要盡的責任,我都會替你做。我對你唯一的要求,是你不要傷她。”
母親又說了什麼,聲音很低,衛初晗沒有聽清。她隻聽到父親冷笑,“你再如此,我會讓你無法出現在我們父女麵前。你自己想想吧。”
衛小姑娘恍恍惚惚地回去屋子,幼時的她,已經發覺自己父母關係的不正常。她害怕又恐慌,小人兒獨自呆在黑漆的屋子裏,四麵高牆,她覺得自己很是可憐。一晚上噙著淚入睡,夢中都是父母爭執分家,轉而她成了拖油瓶,誰都嫌她麻煩。
卻是翌日清晨,睜開眼,還未完全醒,就看到眼前一張大紅血嘴的彩繪臉譜。色彩斑斕,浮誇逗趣。衛小姑娘瞪大眼,被湊到麵前的這張臉嚇住。直到爹的聲音從臉後傳出來,“小狐別怕,是爹啊。”
“你、你怎麼這個樣子啊?”衛小姑娘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聽出父親的聲音,她反而更怕了,伸出手去摸這張臉,快要哭了,“爹你怎麼了呀?”
“哎,小狐你不知道,爹昨晚被妖怪換了臉,”衛父的血紅大嘴一張一合,看得衛小姑娘一愣一愣,“爹的臉再換不回來了,你還喜歡爹嗎?”
衛小姑娘邊掉眼淚,邊點頭。她伸出手,緊緊抱住男人的脖頸,“爹你別難過,我不會嫌棄你的……不不不,我喜歡你的。可是你變成這樣,就會被他們抓走啊……”
可愛的小姑娘逗得衛父再也繃不住,哈哈大笑。把她扔去半空,在小姑娘的尖叫聲中,又穩穩地接住她。聽小姑娘叫道——“爹你又騙我!你這個壞人!”
那以後,衛初晗確是不怎麼找母親了。隨著年齡越大,她對母親的執念越淺。有時候,人不得不承認,就算是至親骨肉,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有緣分,就是沒有緣分。她可以與父親胡鬧,揪伯父的胡子,欺負堂兄被大人罵……但一麵對自己的母親,衛初晗就是那個端莊優雅的大家閨秀,微微一笑,淺淺伏身,便是兩人見麵的禮數。
雖有遺憾,卻也不如何深刻。真正深刻的,是十六歲那年,衛家的遇難。
那晚,她本來有別的事情,並沒有入睡。聽到門外父親跟侍女說話的聲音,疑惑地打開門,就見府上燈火通明,氣氛頗為緊張。少女站在屋門口,吃驚地看著父親身後人背著的包袱,“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