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明的妻子跑來官府告發顧夫人殺人,一開始眾位夫人姑娘都受了驚嚇。到後來衛初晴被官府叫去問話,沒說兩句回來後,眾女從衛初晴口中,才聽到了完整版。然後懷疑的依然懷疑,明事理的開始想,並對衛明的妻子鄙視:殺人?那天顧夫人明明是在韓府吃宴,韓府能證明她的清白。而讓手下動手的話……衛明又何德何能,勞駕顧夫人動手呢?
衛明妻子是想訛一筆錢,再加上淮州新任父母官韓平的背後推動,讓她以為自己能告出些什麼來。而衛初晴除了去官府被問幾句,也沒什麼大損失。江城倒是希望官府認真查這個案子,弄清楚背後真相。但就是他願意,韓平也不會願意的。他的長官顧千江不在,他就在青城為難顧大人的妻子,自己女兒還對人家有好感……他可不想顧大人回來後跟他清算。
所以事情依然是不鹹不淡地查了查,不了了之。
卻是回府後,衛初晴吩咐府中人,“青城出了殺人案,這些天盡量少出門,不要惹麻煩。府中也加大護衛力度,任何人出入都要層層盤問。即使是她,也不能不聞不問。”
話是這樣傳的,想到衛初晴平時那副冷情的樣子,下人們心中忐忑。命令執行的同時,就想向上麵打聽,看到底是出了什麼事,誰惹了夫人。含珠從衛初晴口中得到猜測,驚駭萬分,可麵對下人,又不能說出口,她把自己弄得病了一場,幾天不當值。其他幾個貼身伺候的侍女,更加不清楚夫人的心思了。而侍衛這裏,有人問江城的時候。他心中一動,漫不經心說,“有人冤枉夫人殺人,其實是個誤會,沒什麼大事。夫人是在氣頭上,過幾天就沒事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情況,隻有江城給了這個似是而非的答案,一下子成了大家心中的定海神針,不覺都這樣想。這種話傳下去,隻會讓下人緊張幾天,幾天後,沒有事情發生的話,防護就會變得鬆散。
江城慶幸當天他沒有追下去,沒有被衛初晴發現。而現在,他就想看看,衛初晴在害怕什麼。對衛初晴忠心不二?衛明都被害死了……江城對衛初晴本就不多的信任,現在更是寥寥無幾了。
衛明的案子沒有在官府引起多大波動,隻在顧家起了一陣風波。衛初晗那邊,打聽到衛家嫂子除了給衛初晴添堵,沒有任何用處外,也放下了心。她心不在焉地想著,如此,也算是隔空跟衛初晴打個招呼了吧?
真正的衛初晗回來了。
那些藏在暗處的東西,被掩埋的種種,都應該重見天日了。當一切血腥晦暗都放到陽光下,退無可退,她很想看看,衛初晴打算怎麼做。過了這麼多年,她是否良心很安?奪走別人的東西,她是否舍不得還了?
十年前,她衛初晗輸給衛初晴。十年後,她是不會再輸的了。
衛初晗是一個很少拿過往陰霾來懲罰自己的人,許多情緒,在被封在湖中的那十年,都磨得差不多了。她醒過來,除了複仇,本來也沒有別的指望。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再是傷心難過,也沒什麼用。
卻也許是衛明死了,也許是跟洛言說開了,心結少了一個,晚上睡覺,她夢到了當年。
夢到自己在院中收拾東西,準備偷偷溜出去找劉洛,按照約好的那樣,父親在門外敲門,問她是不是睡了;
夢到衛初晴第一次被父親推到她麵前,父親與大伯說著話,大伯求父親帶衛初晴一起走;
夢到民宅大火密布,父親的屍體被官兵踢入火中,自己與衛初晴躲在後院水桶中,噙淚看父親用自己的死亡,給她們求得生機;
再夢到大雪密布,冰封三尺,追兵上山後,她先是被逼得跳崖,再親眼看到衛初晴露出了真麵目。
十麵埋伏啊,十麵埋伏。這趟逃生路,路上布滿危機。誰在埋伏人,誰在被埋伏。這心酸苦悶的人間,要到最後一刻,才揭露出她神秘的麵紗。麵紗背後,是那個一路對她輕言細語的妹妹。她的妹妹,不是做戲,是真的想她死啊……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無緣無故的惡,卻是不少的。
衛初晗一直記得衛初晴的話,“如果你不能照著我的想法走,你就去死,讓我來替代你,做衛初晗。”
衛初晗與衛初晴,身為雙生子,一在鄴京長大,一在寧州長大。若非衛家滅門,衛初晴和她,一輩子都不會見麵。但衛初晴是一個性格極其扭曲的人。她需要衛初晗時,衛初晗就得被她叫姐姐;她不需要衛初晗時,衛初晗就應該去死,給她讓路。
她是這樣一個可怕的女人。
從噩夢中驚醒,衛初晗再也無法入睡。她抱著漸冷的錦被發一會兒呆,再閉上眼,都會忍不住回想當年。而她並不想回想。總是回想過去的人,並不可悲。總是回想過去,還將自己困在裏麵走不出來的人,才是真正可悲。衛初晗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也許她沒有找到真正的背後凶手,就已經死了。但她早就體會過死亡的感覺了,她並不想自己的餘生都被遺憾包圍。
既然睡不著,衛初晗便出了門,想在涼風中,讓自己那快炸掉的腦子靜一靜。
夜深露重,四麵漆黑。她好像又回到當年,在一路幽黑中逃亡。看不到明天,看不到希望,僅僅是靠著父親的感情來支撐自己。那時她最怕的,是父親離開自己。後來怕的,是衛初晴也離開自己。把自己一個人拋在一團黑霧中,躲避不能。
卻是怕什麼,來什麼。
他們終究都走了,將她拋下了。
還有各位叔叔伯伯嬸嬸姨姨,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他們都拋下她走了。
茫茫人間啊,她竟是孤身一人了。
邊走邊想,少女抱著雙臂,烏發雪衣,在冷風中漫無目的地飄蕩。恍惚間,她突然定住步子。她不覺走到了後院一方湖水前,湖水的涼氣在夏風中傳來,微風蕩蕩。湖畔邊坐著一個青年,他暗沉沉地坐在那裏,看著一汪湖水發呆。
他的冷色背影,與長夜幾乎相融。
衛初晗在月洞門邊看了很久,漂浮的思緒才慢慢回籠,收了回來。雖然不解大半夜的,洛言一個人坐在湖邊幹什麼,但毫無疑問,他的出現,給她茫茫無邊的黑夜帶來了一絲慰籍。
看到他的一瞬,衛初晗忽然恍然:好像、好像……她的情緒低落,影響到他了。讓他也睡不著了。
衛初晗慢慢走過去,她的腳步聲如常,青年一直保持著之前的坐姿,沒有因為她的到來而改變。到了湖邊,衛初晗跪坐在他身後,他仍然沒動。
衛初晗好是抱歉:都怪她做了噩夢,讓洛言的心情也受了影響。而洛言還是個乖孩子……心情這樣不好的時候,他都沒有找她算賬,而是自己一個人在湖邊靜坐發呆。
真是個好人呢。
衛初晗低聲,“洛公子,你知道你現在在我心中是個什麼形象嗎?”
她說完,就靠向前,頭靠在他肩上,手臂從後攏住他的腰,抱住了他。
洛言掙了下,沒太用力。他靜靜看她一眼,“小可憐兒?”
“……”衛初晗呆了呆,然後噗嗤一聲。下巴在他肩上壓了壓,心中陰霾徹底沒了。她轉過頭,對著他清冷的側臉,咬唇笑,“你還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我說過,別叫我‘小可憐兒’。”他申明。冷夜中,青年子夜般的黑眸幽幽的,“你答應過我。可我一試探,你就忘了。”
衛初晗當沒聽見。被他冷眼看著,衛姑娘哼一聲,轉頭。
她的淺淺呼吸噴在他麵上,他麵頰就紅了。那申明,就沒什麼力度了。
但是洛言本人心情隻蕩了一下,又低下去了。
他的情緒,大多數時候都在平靜和低落之間晃,隻有偶爾被激得厲害了,他才像突然覺醒般,光華照人。衛初晗與他相處一路,即使在洛言之後盡量配合她的情況下,她都能感受到他情緒的那個點,幾乎就沒超過平均那條線。
好在,這樣的洛言,對衛初晗就足夠了。他要是情緒太容易大喜大悲,和這樣的人心有靈犀,衛初晗一定會怕死的。那樣的話,兩個人有相同的記憶,坐一起顧影自憐,悲情重疊,雙雙都會抑鬱而死的。與其那樣,衛初晗當然更喜歡洛言能一直這樣冷淡下去。
衛初晗覺得真是好。她知道洛言的心結,在發生了那麼多事後,她還能有和洛言相處的機會。蒼天對她,到底沒有太過分,沒有將一切美好都收回去。
衛初晗下巴靠在青年肩上,仰頭看空中明月,再看月下清池。她與洛言一起坐在水邊,風拂水漾,她喃聲,“真美啊。”
洛言原本沒打算說話。
可是她說完後,頭就轉方向,看著他的臉。衛初晗執著的目光,讓洛言原本的心如止水,都變得有些不平靜了,甚至帶著愧疚。衛初晗是很文藝的一個姑娘,她的人生,就該看看花喝喝茶,彈彈琴寫寫詩……以前的劉洛能與她琴瑟和鳴,但是洛言就是個粗人了。
在多年殺手生涯中,沒用的技能,都被他荒廢丟棄了。他就算現在窮追猛趕,也沒有少年時那種心性呢。
衛初晗那期待的眼神,看得洛言簡直覺得自己對不起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