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寶來到縣城,天已經放亮,瀟水河的霧氣散盡,公路兩旁的梧桐樹葉已經落盡隻剩下幾枚未落的幹果在晃蕩,現在還曬不到陽光北風冷颼颼的,高樓的頂端隻有太陽公公的一張老臉。瀟湘大橋開始堵車,隻能走走停停,韓寶來的摩托車可以見縫插針,往車縫隙裏鑽過去。城裏做早餐生意的店已經圍滿了人,街道上飄滿了油氣味、豆漿香。他可凍得唏噓不已。雖然他戴了安全帽、皮手套,穿了皮衣皮褲,但還是腿腳發麻,好在酒力幫他禦了不少的寒氣。他看看表,應該是早餐時分,趕緊打電話給縣公安局局長譚長軍,約他到陽明山大酒店吃早點。譚長軍還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因為他早就想跟張書記套近乎,張書記這人滴水不進啊,隻有她身邊的人才是晉升之階。
雖然他知道韓寶來找他,肯定有事求他。但他正是苦於無門路攀上這門親,現在人家找上門來,豈有不推掉一切活動趕緊過來笑臉貼他的熱屁股之理?
譚局長如約走進陽明山大酒店的豪華包廂,韓寶來正襟危坐。一見譚局長,馬上笑臉相迎,還誇張地跟譚局長擁抱了一下,兩人一見如故,其實譚局長起碼比韓寶來大兩旬。
“小兄弟,好早啊,怎麼宿酒未醒?”譚局長還聞得到韓寶來呼吸中甜美的酒香。
“譚叔,很久以前,我就想請譚叔出來敘一敘,怕譚叔貴人事情多,不敢打擾。”韓寶來一口一個譚叔,先要拉近關係。
譚長軍那是順著竿子爬:“小兄弟看得起老譚,老譚失禮了。不瞞小兄弟,我也早有此意,想請小兄弟出來散散心。每回有這個打算,真是巧了,每回打你辦公室的電話,不是那個唐秘書,就是張書記,我哪敢提?隻好虛以應付了事。你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啊,好多人想見你都見不著啊,今天有了你的個人手機號,以後聯係可就方便多了。”
官場說話,一定要會捧。韓寶來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樂嗬嗬地說:“譚叔,我還怕你不給這個麵子。哎呀,早知道如此,我早就煩上你嘍。上次,有個叫周備戰的所長,我一提到你,他馬上派警,出警比飛虎隊還快。事情辦得可圓滿了。”
“這事我知道。他們不敢貪功。韓主任深入虎穴,端了黑屠宰場,抓了盜牛賊。他周備戰也不敢往自己頭上攬功,材料上都寫的是你的功勞,我們直接寫著:韓主任是這次破獲大案的第一功臣。”
“這事可得感謝譚局了,讓我著實在縣委火了一把,還當我是新聞人物,市電視台的記者還要采訪我。嚇都嚇死我了!你知道這事有多麻煩嗎?”韓寶來說話相當有藝術,前麵深表感謝,後麵話鋒一轉,很自然地引入今天的正題,不著任何痕跡。
“怎麼?有什麼問題嗎?”譚長軍正喝著一杯茶,突然嗆了一下,不由咳嗽起來。
“沒事,沒事。不過,請他出來,把話說開就行了。不過是一場誤會。純粹是誤會。但誤會不消除,不就是積怨深了嗎?”韓寶來開始做八股文,開承轉合一定要做好。
譚長軍咳了一陣,該發話了:“誰啊?吃了豹子膽!誰敢動我寶來兄弟,他腦殼都是我的!寶來兄弟,誰敢找你的麻煩?你實話實說。我馬上搗了他的老巢。”
韓寶來忙給譚長軍捶捶背,待他順過氣來,附在他耳畔低聲說:“譚局,真是巧了。這家主人的馬蜂窩不小心讓我捅了。你說我睡得覺穩嗎?譚局,辛苦你打個電話給彭老板,約他過來一起吃個飯,咱搞豐盛一點,出點血,我當麵道個歉。”
譚長軍豁然開朗,原來如此!他豈有不知彭紹峰的派頭!他的案宗,他是經手調查過的,當然也拿過他的巨額好處費,很多案子是不了了之。譚長軍細眯著眼睛嗬嗬笑了一會兒,斂住笑,細思:這人情做得。一邊是縣委的當權派,一邊是本縣的實力派人物。譚長軍當真撥了一個電話給彭紹峰,彭紹峰就是再忙,本地公安局長約他出來喝早茶,這個麵子他可不敢不給!他穿著皮西裝、胡子都沒刮就下樓來了,原來他就住在酒店的所謂總統豪華套間。
他打著哈哈,與譚長軍熱情萬軍地擁抱在一起,還試試自己的手勁,把譚長軍給舉了三舉;然而他側目看見了一旁不動聲色地韓寶來,彭紹峰對本地人物,他當然知根知底,不能冷落他,鬆開老朋友的手,趕緊又是一長串哈哈:“韓主任,哪一陣風把你刮到小店來了?韓主任大駕光臨,小店真是蓬蓽生輝啊!”
這話其實是客套話,但在譚長軍聽來頗有宣示武力之意。韓寶來不亢不卑地說:“彭老板,還記得我這個無名之輩?三生有幸啊。”
彭紹峰緊握著韓寶來的手,黑臉龐子一沉,譚長軍有點緊張了,以為彭紹峰要翻臉動手了,他不知道掏槍不掏槍。
“韓主任,你看得起彭某,彭某今天願跟你一較高下。”其實彭紹峰是說當日兩人隻喝了兩杯酒,當著張書記的麵,不敢多喝,是這個意思。唬得譚長軍馬上從中解勸:“老彭,冤家宜解不宜解。雙方各退一步,海闊天空。啊,忍得一時之氣消得百年之禍。這事隻當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