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福頭鄉還不錯,鄉政府的街道有路燈,街道沿線房舍儼然,商鋪林立。各家窗戶裏閃著綠光——那是全家人在看電視。
“韓寶來,你最近看電視嗎?有好電視劇看嗎?”張玉屏頭枕著韓寶來的肩膀,韓寶來輕鬆自如地打著盤子,想了想:“有個什麼《鄉村愛情》最近播得很火爆。我看過幾集,很搞笑,也很接地氣。”
“不喜歡。簡直就是聊天嗎?看一群農民老大哥聊天。我成天跟他們聊天,晚上還看他們聊天。不想看了。我愛看湖南衛視的《宮心計》。矛盾重重的宮廷鬥爭,跟我們的政治鬥爭何其雷同。”張玉屏感慨萬端。
“怪不得政治人物愛讀三國,多情種子的娛樂明星愛讀紅樓,耽於幻想的老板愛讀西遊,社會上混的一定要讀水滸。”
“你愛讀什麼?”張玉屏的氣息不絕如縷地吐在他臉頰上,暖暖地,帶著濕潤空氣,還有她呼吸淡淡的異味。人很奇怪的,你不喜歡那個人,她呼吸的異味,你越聞越臭;你要是喜歡那個人,她呼吸的異味,比正宗長沙臭豆腐還好聞。
“金庸的武俠啊。”韓寶來鬼笑了起來。
“嗬,我找到了你的思想根源,你身上有韋小寶的油腔滑調,到處惹情;令狐衝的忍辱負重,啊,你的小師妹也跟別的男人好了,你還不恨我;你還有段譽的書生意氣,又身懷絕技,身邊總是美女如雲;石破天的不平凡來曆,總是歪打正著;張無忌的多災多病,又有蓋世神功,總有奇遇良緣;你有胡斐的孤僻,卻有俠義心腸,最後抱得美人歸;你有郭靖的憨厚老實,卻總是傻人有傻福;哇,你還有楊過與姑姑的戀情。”張玉屏說著,自己都臉紅了,紅得發燙。
“我也不能跟阿姨比,阿姨要是生在盛唐,肯定是武媚娘、楊貴妃一類的人物,母儀天下。奴才,給小主子請安了。”韓寶來學著太監的腔調,張玉屏現出女人的本性,她又捏又掐又用粉拳捶他。
“咚——咚、咚——”
這聲音不是鼓聲的“嘭、嘭”,鼓聲是棒槌敲打在蒙著皮子的大鼓上,聽起來空虛;而這聲音,有金屬撞擊聲,相當刺耳,很有震撼力。
這聲音是從一所還亮著燈的油作坊傳出來的。這個油坊相當古老了,還是那種濃鬱的油香味,還用過去的土坑烘幹茶籽,還有水牛拉著碾子碾碎茶籽。一個油匠師傅赤著腳,將蒸熟的一桶茶籽料倒進用稻草把墊底,鐵箍塑形的坑中,然後在熱氣騰騰的籽料上麵跳舞一般,踩成一個鐵箍的油茶餅。最後,裝入一棵有棺木大的古樹中心,中心已經鑿空,用來碼茶餅。裝有十八個油茶餅,下麵嘩嘩有聲地有茶色的油從出油孔不斷流淌。開始要在中間楔入一頭鑲了鐵箍的方木栓子,有大有小,先裝大的,開始很鬆,隨便一擠,下麵嘩嘩下一場油雨;接著第二根,那要用懸空的一根木頭鑲了鐵箍的衝錘,隨便衝一下就進去了。越衝到後麵,栓子變得越小,那可要像老和尚撞鍾一樣,兩個大漢要高高地拉起衝錘,飛錘衝撞,聲音也變得激越、高亢,有震蕩感。直到把油榨得從瀑布變成細流,變成眼淚水一般滴。
“師傅,這油賣嗎?”冷不丁冒出一個穿皮茄克的四眼,高俊儒雅,一看是個城裏人。
幾雙眼睛打量了他一下,財神爺到了。一個紮著黑頭巾的大叔走了過來,擠巴著小眼睛:“賣。怎麼不賣?”
“怎麼一個賣法?”那毛頭小夥看著這琥珀色的、還冒著熱氣的茶油,為之動心了。
黑頭巾大叔看在眼裏,表情很放鬆:“你要多少?要得多,便宜一點。”
“你有多少?”看來年輕人胃口還挺大的。
“估計最少有一百斤。”
“我全要了。你給個老實價吧。”年輕人的話,讓全場的人眼睛亮了亮,這個黑老六可能今晚要走狗屎運了。
“我賣給別人一般六十元一斤,便宜一點賣給你,五十八吧。一個吉祥數字。”
“哪有這麼貴的?你哄誰呢?”看來這年輕人並不是容易上當的,但後一句讓人直拍大腿:“五十五。你賣就賣,不賣就拉倒。”
“五十六。年輕人,你看俺這把大年紀,翻山越嶺,滿山滿嶺采摘下來,還要曬出殼,要全部挑出茶籽,這麼冷的天守著上焙。忙了個把月,才榨出一百斤油來。看在我年老體衰的情分上,加一塊。你是個大老板,還在乎這麼塊把錢。好嘍,好嘍,我這些油桶桶就免費送給你,當我一個人情。”黑老六說話爽快得很,不像讀書人,思前想後;那後生便不再說話,就跟他過秤。這是一種杆秤,小夥子還認識秤,他也不要秤杆往上翹,也不許砰砣往下溜,平秤平兩;招一手,一夥人過來,幫他碼進了後備箱。
黑老六還看到車上有一個清秀的妹子,正低頭玩手機,他還想,這小夥是有福氣的啊。小夥子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匝鈔票便數錢,手勢如流,唰啦啦,五千六百錢,眼睛眨也不眨,數給他了,而且數一次就算數。黑老六還一張一張掄,一張一張對著燈照,還借人家的紅外線來驗鈔。其實,這種簡易驗鈔方法,製假鈔的早已經攻克了這個技術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