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下呆久了,你的視力會慢慢適應黑暗,眼前不覺光明澄澈起來。他發現自己是向田野走去,兩邊的油菜在黑夜裏顯得蓊蓊鬱鬱,差不多有半人高,不時傳來蟲子的呢噥,時高時低,彼此呼應。他獨自徘徊到橋頭,一輪皎月倒映在水中,雖然不是滿月,天上也有浮雲,不能朗照,但銀光下瀉,水波明暗離合,淙淙流淌。他真想在這月色下吹笛子或拉二胡,可他不會樂器。他隻會吹口哨,他的口哨也不是很嘹亮。
一輛摩托車遠遠奔馳過來,卻是值夜班的陳鵬舉和陳梓豪兩人。遠遠地聽見一個清悠的口哨聲,燈影下看清是腳步踉蹌的韓村官,他身著皮茄克,腳步不是往前邁步,而是左趔趄一步,右腳穩定重心,直挺挺地穩住高大的身形,尚能不跌倒。喝醉了酒來到水邊可是很危險的事情!
“韓村官,賞月啊?”陳鵬舉怕驚嚇了韓村官,遠遠地鬆開油門熄了火,下車走了過來。陳梓豪也知道討好的機會來了。天賜良機。韓村官要是願意,隨便提拔你一下,你一輩子日子好過了!
“韓村官好雅興。”陳梓豪也走近前來。
“鵬舉大哥,梓豪大哥,你們好啊!很盡職,好啊!”韓寶來吃力地轉過身來,重心很不穩,兩人趕緊要攙扶;喝酒的人最忌諱人家攙扶,撥開兩人的手,他喜歡像南風鴨子搖搖晃晃。其實在醉酒的人看來,並不是跌跌撞撞,相反是騰雲駕霧。
“別碰我——你們又不是女人?嘿嘿。”韓寶來嘻皮笑臉,他本性是農家子弟出身,骨子裏也很俚俗。
“那我叫我老婆來扶你?”陳鵬舉討好似地說。韓寶來一把抓住他肩頭,酒氣熏熏:“大哥,你打諒兄弟是看到女人哭的。你信不信?今天來的女人,你說哪一個?我要她陪我睡,她就陪我睡。這不是吹的。大哥的老婆,我韓寶來不是人?要欺負人也不是這麼欺負的。”
陳梓豪說:“韓村官,他這是引以為榮。村裏女人,韓村官不碰一下,肯定是臭狗屎不如。”
“你——你這思想——你該一輩子打光棍。梓豪大哥,一個人——不能不務正業,思想不能跑偏。堂堂正正做人多好。”韓寶來揮舞著手臂,說話抑揚頓挫,滔滔不絕,“我正尋思著。給你再介紹一個對象。趁現在還年輕,三十多一點,還有本錢,我看你現在表現很不錯。我有時間,我動腦筋。你也要動腦筋。看到合適的,要大膽去追。咱不差錢。以前那個嫂子是跟人跑了的吧?”
“是,是。韓村官,要不是你抬舉我,我這輩子,我這輩子就想窩囊著過算了。是,是,我現在是想再成家的念頭。跟著韓村官有盼頭,有出頭之日。”
“大男人不興哭!男兒有淚不輕彈,男人的眼淚是黃金。不、不要哭。陳小亮長得很漂亮,你老婆可能也很漂亮吧?這話有點渾,不漂亮,有人拐她跑?小香河姑娘媳婦個個都水色不錯。”韓寶來蹬一步,撐一步穩定重心,帶頭走在前麵,也不知道他要去哪裏?兩人茫茫然跟著走了一段。
“他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現在看見女人卵子早縮進肚皮裏去了。”陳鵬舉嗬嗬地笑,陳鵬舉是牛販子,人精明著呢。他就是走到天亮,也不會得到什麼好處。你看,韓村官一向憐貧惜弱,他主要任務是扶貧的,他陳梓豪曾經在城裏拾荒,揀了一個老婆帶回家想好好種田,結果給人拐跑了,留下一個兒子陳小亮,現在八歲了,在村小上學。父子倆相依為命,以前也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現在當起聯防隊員,生活有保障,也跟著種起了猴頭菇,一個月也有一二千的收入。
“鵬舉大哥,你飽肚人不知餓肚人的饑荒。我也曾經失戀過,我知道自己心愛的女人跟別人跑了,心中是種什麼滋味。你、你有一天,老婆給拐跑了,你就懂了。”韓寶來也愛開葷的素的玩笑。
或許陳鵬舉看韓村官與他話不投機,老是耍笑他,他打了一個招呼:“耗子,你陪韓村官走走。韓村官走路不穩,你照看著。我一個人巡一巡,現在全村人都在大祠堂猜拳大喊,當心小人混進來,混水摸魚。”
“嗯。警惕性蠻高啊。梓豪大哥,你也去吧。我沒事。我一個人吹吹風,我不會走很遠,我喜歡聞聞田野的氣息,聽聽蟲子的鳴叫,聽聽流水的聲音,還有風吹動油菜的窸窣聲。你們一起去吧。我散散步,清醒一下頭腦。我呆會兒還過去送客人。”
“我遠遠地跟著。不打擾你的雅興。”陳梓豪城府沒有陳鵬舉深,他隻想看護著村官。於是陳鵬舉獨自駕車嘟嘟離開了。
韓寶來並沒有拉開與陳梓豪距離。韓寶來本來是高一腳淺一腳,左打個閃,右歪斜一下,身體硬綁綁地穩定重心,其實他此時感覺完全不一樣,他就好像在雲裏霧裏遨遊。眼前影影幢幢,若明若暗,他不時張開手臂意欲擁抱什麼,或者要淩空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