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寶來默然無語,帶頭察看了他們的排汙口,察看了他們的浸泡車間,甚至還察看了他們的藥水配方。一池藥水,隻能泡一百千克原材料,泡完這一池,池中的溶劑必須排泄掉。汙水處理,就是用一塊鐵篩子擋板擋一下,頂多擋住一些羽毛。
“走吧,走吧。”委員們說,這裏的強刺激性氣味,讓人窒息。接著來到了原料采購區。
眼前一片開闊,那是一片翠羽,空中還飄著朵朵絨毛。小時候,孩子們最喜歡吹的絨毛,能在空中隨風飄蕩。羽毛晾曬,竟然用大塊的水泥地,跟鄉下曬穀子差不多。各地收集來的羽毛,先要在水泥地板曝曬,檢驗員確認沒有水分,才能過磅、開票收貨。這四五畝寬的水泥地,那是羽毛滿天飛,臭氣熏熏,綠頭蒼蠅嗡嗡趕都趕不走。顯然,他們也采用了方法殺蒼蠅,有人戴著口罩,背著噴霧器一遍又一遍滅菌,四周也放著很多粘蠅紙,粘蠅紙上粘著許多蒼蠅,蒼蠅這東西不怕死,同伴給粘住了,還往粘蠅紙上撲,似乎是前仆後繼、奮不顧身。工作人員全部是戴口罩的。韓寶來怕官員感染,他帶頭戴口罩,集體人員才跟著戴口罩。
曬幹的羽毛要掃起來,充滿蛇皮袋,碼成垛過磅。這邊掃開空地,後麵一排排手扶拖拉機、農用車、三輪車絡繹不絕地開進來,他們毫不例外地要找空間曬羽毛,一蛇皮袋一蛇袋的羽毛卸下來,再抖落在水泥地板上,像是曬棉花一般,攤平在水泥地板上曝曬。烏雲似的蒼蠅像是搶美食,嗡地一聲,黑壓壓地撲過去。曬羽毛的老鄉連口罩也沒帶,有的還光著膀子,動作熟練,根本沒把這些綠頭蒼蠅放在眼裏。
韓寶來問一個光膀子黑臉漢子:“大叔,你怎麼不穿衣服?”
黑臉漢子顯然沒認出他是韓寶來,不屑地說:“沒看我忙著嘛。你站著說話不腰疼?”
“黑疤,你什麼態度?韓市長都不認識?”質檢員喝斥了他一句。
“喲,韓市長大人,失敬,失敬。我以為這臭地方,還有什麼貴人來?原來是韓市長大駕光臨。你是來這裏的最大牌了。我還以為是哪個短命鬼,跑來找我收債呢。我尋思,我還沒拿到錢,你就聞著腥味來了,比蒼蠅還快啊。”
質檢員說:“這狗拾的生來犯賤,苦命地掙錢,掙得再多,兩寶就掀光了。還欠了不少高利貸。剛才以為韓市長是來收高利貸,有點心有餘悸。”
韓寶來問黑疤:“高利貸是怎麼一個借法?”
“一般人誰借?賭瘋了就借。高利貸有口訣的,高利貸,車軲碌,轉一圈,過一天滾一番。過一月背高山,過一年皮剝光。”質檢員是熟悉行情的,他幫黑疤說,黑疤一身蠻力,肌肉疙瘩黑黝黝的,韓寶來看出來了,他之所以光著膀子,是因為他出了汗之後,汗水有鹽,蒼蠅不敢叮。
韓寶來似乎對他很感興趣:“大叔,你借了人家多少本錢?現在要還多少?”
“不多。那天晚上真他媽的鬼蒙了眼。我先贏了這麼四掐,一掐萬把塊。還沒到雞叫,我輸了一個卵毛精光。當時我輸紅了眼,借了一萬塊盤本,到現在要還一萬五了。今天不搞到錢還清債的話,明天一萬六了。”
“一天翻一番原來是這樣翻的?”韓寶來驚得直咋舌。
“我這是關係戶照顧著呢。還有利滾利的。利息也跟著滾。那就死了。”
“誰放高利貸?”
“我哪敢說?我一家老少不想活命了差不多。長毛短命地報了案,結果長毛給人家挑了腳筋,現在瘸著一條腿,還不敢對外麵的人亂說,隻是對人說,是他自己喝酒騎摩托車摔的。其實是給人挑斷的。”
“賭的人多嗎?傾家蕩產還賭?”
黑疤嗤地一聲:“你買股票,你買虧了,你還買不買?還不照樣買。入了這個行,那就在裏麵混了。我也不是沒贏過?我這台農用車是我賭回來的。我家窮得打個屁都不響,你要我攢錢買車,下輩子吧。”
韓寶來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據山人看來,你今天時來運轉,看你印堂發亮,二目有神,財運來了。你中了一個百萬大獎。”
“韓市長,你當官的,莫耍我們平民百姓嘞?我到哪裏領個卵毛獎?”
“我跟你打個賭。一百萬,一個子不少。”
“窮人莫想富覺,還有三年化沒叫。你莫醒我的味。”
葉薇薇書記心領神會,大發雌威:“你舉辦有功。縣公安局獎勵你一百萬。公安局長不給,我就地免職!”
黑疤嚇得嘣地一聲,跪在羽毛堆裏,砸得羽毛紛飛,蒼蠅亂撲騰,估計膝蓋下死了好幾隻蒼蠅,他磕頭如搗蒜:“韓市長,你莫嚇我。我上有老,下有少。我什麼都沒說。我嘴欠。我嘴欠!”
黑疤左右開弓打自己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