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之所以名人。香米集團的員工呆傻傻地看著,韓市長赤著腳下田,初冬天氣,晚風漸涼還是有寒氣襲人;但是韓寶來感覺泥土是軟融的,泥層中是暖和的。一個幹瘦老頭在岸上指揮他,縣委書記歐陽行健、縣長龍滄海打著應製燈照明;還有縣委幾名常委也不甘落後,也打著應製燈增加明亮度;明如玻璃的水田,給數支燈照著像一個明晃晃的舞台。要不是韓市長喝止他們,估計他們也會跟著下田。他們就在岸上打著應製燈。可不敢照著市長的眼睛,而是在市長周圍形成一個光圈。其實韓寶來不用打燈,他也看得清楚,他戴著眼鏡呢。
韓寶來不緊不慢在眾目睽睽之下到水田的各個區域取土樣,特別是神奇的山窪之中的一畝田,那一畝田其實算作梯田了,在山脊,稱作龍脊田。這一畝田顆粒歸公,全部是人民大會堂特供米。
取完土樣,石玉華突然嗅了嗅鼻子,情不自禁地說:“好香。韓寶來,是不是米香?”
石玉華這麼一嗓子,搞得全體人神經兮兮,起初還以為是她神經過敏,吸吸鼻子,她還真沒有忽悠大家,茫茫夜色中傳來不絕於縷的香氣,像撲鼻的桂花香,像荷花的清芬,又像蒸粽子的糯香。
香米集團董事長張紀海興奮地說:“對,對,對,是真米香!”
大師兄楊任取笑道:“喲,玉華,你這是什麼鼻子?比老師的金鼠鼻子,師弟的靈犬鼻子還靈?”
師姐鍾曉萍知道石玉華的底細,咯咯笑道:“玉華屬猴的,是個猴精,猴鼻子。”
石玉華可以跟師傅耍小脾氣,她曆來怕大師哥,師姐,不敢回嘴,她知道自己風頭太過,他們有點看她不順眼。這些微妙之處,師兄妹之間的較勁,師傅是難以覺察;即使覺察到,也隻是說說大師哥、師姐,嗬護一下小徒兒。
何況現在袁大師一心在處理韓寶來取上來的土樣,他要親手編碼、貼標簽,怕出岔子,當作寶貝兒似的。哪有心思管徒兒之間以大欺少之事。
在嫋嫋娜娜傳來香氣的星光田野下,他們幹了足足兩個鍾,才完成四十八丘田全部的土質取樣,聞到沁人肺腑的芬芳,他們肚子咕咕響了。在家主持飯局的黨工委書記曹大元打電話給張紀海董事長了,萬事俱備了。張紀海忙看了一眼韓寶來,韓寶來在安全助理攙扶下,到河邊碼頭上洗腳去了,後麵兩個保健醫生拿著帕子給他抹腳,腳凍得像紫芽薑。
“完了!完了!”張紀海興奮說回答,意思是說韓市長好不容易完成全部土質取樣。
曹大元批評他:“老張可不能亂說話。”
張紀海猛然意識到,笑罵道:“老東西!我說取樣完了。哪裏說我們香米集團完了?我們香米集團迎來真神,隻會蒸蒸日上。”
“哈哈哈。跟你開個玩笑。別太緊張。緊張容易說錯話。隻等你請客人上席了。”曹大元友情提醒他。
張紀海清了清嗓子,老曹雖然是善意提醒,老曹跟他共事多年,老夥計了,這一提醒,張紀海就想多了。聽說回峰農場場長程誌、書記李德慶想拍拍馬屁,搞了一個隆重歡迎儀式,結果拍到馬蹄上,兩人雙雙在回龍管理區叼陪末座了。要是自己說錯一句話,年輕人降罪下來,他剛坐上的董事長寶座,可能屁股沒坐熱就要易位了。現在,韓市長親自下到冷水田裏取土樣,他卻站在岸上呆呆看著,雖然領導說,不用了,我親自下去老師才會放心。你們下去,我是欠交作業,老師會罰我做一百道題。你們下去可害苦了我啊。你不代勞,於心何忍?
“韓、韓市長,請、請打道回府——”張紀海掌摑了自己響亮的一巴掌,圓嘟嘟的臉上起了一個五指印,“不,不是,是回山莊吃飯了。回山莊吃飯。萬事俱備——就差——”平時張紀海是能說會道,怎麼一下子變得口吃了呢?太讓人太意外了。韓寶來的氣場太大,世上打死人少嚇死人多。他竟然緊張到了極點,說話突然口吃;越口吃,心裏越發毛,心慌意亂,越口吃厲害。
韓寶來抬起四眼,玻璃片一團白光:“張叔,別緊張。我們實報實銷。吃多少,我馬上買單。”
“不,不。”張紀海看領導會錯他的意,他更慌了神,諾大的一個香米集團,連一餐飯也供不上,他這個董事長怕也當到頭了,他這麼一想,於是更緊張得語無倫次了,“我怕、怕招待不周。對、對不住您,您看您,親、親自冒著寒風,下田取土樣。我是感動,真的感動。我、我真沒用,不能為韓市長代勞,有愧於韓市長的信任和栽培。我——我羞愧難當啊”
張紀海圓臉上,真的憋著淚水來了,在燈光下,一個大男人淚水模糊了雙眼,淚光閃閃,張紀海對自己這一個感人的表演很滿意,心中的委曲全湧上心頭,如喪考妣,哽咽著說:“韓市長,我、我雖然活了半輩子。我大大小小的官員看多了。像您這麼大一個市長,赤著腳下田的,您是第一個!第一個!對不起,我情緒有點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