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升二十一年,四月十七。
正午時分,錦陽城下起了雨。
夢州雖然一向陰雨連綿,少見晴日,但如這麼大的瓢潑大雨,卻是數十年難得一見。
路上的積水都已逾兩尺,街上也早已沒了行人。
但不知從哪一刻起,城中一所不甚興隆的客棧裏,走出了一個披蓑衣戴蓑帽的黑衣人。
蓑衣人毫不猶豫的踏入成“河”的積水中,沉默著向東行去,不肯給被自己踏起的片片水花半分目光。
就在他剛拐過巷口時,還是這家客棧裏,另有一位同樣裝束的人轉了出來,做了同樣的事。
類似的情景,發生在錦陽城各街各巷裏。
雨聲“轟隆”,雨簾朦朧,遮了這莫名滑稽但的的確確讓人膽寒的一幕幕。
但,不知又有多少扇紙窗被溶開了洞,『露』出了窗裏一雙雙驚恐難安又難掩好奇的眼睛。
這些人,是要弑神呀。
壓抑動『蕩』了兩天的錦陽城,終於在這一場大雨的遮掩下,撕開了它那自欺欺人的遮羞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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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陽城東,夢州府衙。
夜聆依輕手輕腳的關門,垂在身側的手迅速掐印啟動了房間內聯動的陣法禁咒。
陣法組成了套陣,外麵的人當然進不去,但裏麵的人,也出不來。
她學的這兩門“手藝”,一直以來,貌似最大的用處就是“對付”鳳惜緣。
.夜聆依輕輕吐了口氣,轉身的時候流暢的把兩鬢的頭發撩到身後綰了個鬆散卻絕對不會散的結,兩根中指各抵在了太陽『穴』上按了按。
“豪華版曼陀羅”的功效果然霸烈,她不過沾了一點在唇上,竟已有些發暈。
短時間內他應是不會醒了。
寒氣從夜聆依手上外溢,直接凝成了一把冰傘,她也不撩衣擺,徑直邁進了雨中,不見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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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廊轉角,一身青衫的貴人一語不發的站在雨簾後。
不是為了躲夜聆依,當然躲了也沒用,隻是因為此際見到,未免尷尬。
攔是不攔?既然糾結,不如錯開。
“你聽過或見過她穿白衣嗎?”陸楚錚輕聲開口,問得卻是這無關緊要的衣著顏『色』。
“我就沒見過她不是一身黑衣罩身的時候,沒披個鬥篷遮成純人形衣架就不錯了,還白衣,別逗了。”賤兮兮的聲音來自回廊的橫梁上,斜躺的少年郎自成風流。
“那這一身純白呢?”陸楚錚問得漫不經心。
白衫的少年郎翻身精準的落在了青衫的貴人身旁,意態瀟灑,然而,隻有他自己知道,這到底是自己跳下來的,還是驚得滾下來的。
透明的冰傘下,純白的袍角在院門處劃過了翩然的弧線。
明明是踩在積水裏,可那衣角靴鞋,卻是奇異的不濕半分。
陸子彧有些呆,要是沒看錯的話,剛剛那差點晃瞎他眼的銀光,是碧落?
是碧落!
陸子彧麵皮僵硬,神『色』驚恐:“你說,他會不會,殺了我倆?”
陸楚錚眼角裏淡淡瞟了一瞬,倒是不見嫌棄:“你大可試著去攔。”
陸子彧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個兒的小細脖子,旋即冷冷的剜了他這親哥一眼:“你是想全天南的人都追殺我?”開什麼玩笑,陸家的公子敢攔恩公的路,不說別人了,光老爺子都能打死他了。
“那就別那麼多廢話。”青衫的貴人負手而立,清傲的眉眼裏怎麼看怎麼一片難掩的矜貴,怎麼就,這麼……不顧形象的懟他?
陸子彧一臉“我心好痛”的無聲控訴半天,無果。
事實證明,陸大人對他這位便宜弟弟也不是全然的見死不救,這見他金口微開,卻道:“天兒有些涼了,但這雨景尚好,值得看會兒,你且去我書房,把火爐搬來,書櫃上數第二行左起第三格,添些香料,去去這土腥氣。”
陸子彧乍聽這話,幾乎是立即就想跳起來給他一拳頭,你,呸,我妹的,都什麼時候了還這兒窮講究!
然而他也不是傻掉了,一陣誇張的憤憤想明白關竅後卻也嘿嘿笑了起來,把舉到半空中的扇子悄聲收回,回了微微偏頭的陸楚錚一個狗腿的笑。
他這不拘一格的親哥,哪裏見他這麼矯情過,熏香,那是隻有小白臉那種男人才會幹的事兒。
要是他沒記錯的話,羅姨可曾是個醫女,陸楚錚這大孝子,當然“略”通醫理,嘿嘿嘿,他們進不去,但小白臉同誌出的來啊。
“得嘞,哥你等著哈,我這就去!”陸子彧聲音高揚著,原地蹦了兩蹦,極歡脫的去了。
陸楚錚還是那筆挺的站姿,看了看陸子彧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鳳惜緣的房間,一瞬間,又複了那一等一的高邈悠遠。
他輕輕低頭,掌中有一隻掌心大小但足夠精密完善的羅盤。
此刻,羅盤裏那指針的擺動堪稱瘋魔,完全沒有定向,隻是一眼看上去,不懂的人隻怕也會眉頭大皺。
『亂』了的,是羅盤,但『亂』了的,也不隻是羅盤。
陸楚錚慢慢抬頭望向大雨中根本望不見的天空,周身的氣場似要與天道相接相融。
玥,我即隻能幫你到此了。
你既有情,她亦有意,天道,未嚐不可更改,畢竟,你們……。
“來了,來了~”抱著火爐仍然身形飄飄的陸子彧輕易打斷了陸楚錚的遐思,打散了他周身的讀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