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第一等巍峨富麗的丞相府,高砌紅牆琉璃瓦,隻說精致以及顯擺程度,比皇宮也不遑多讓。教人一眼看過去,就知道這主人家,連那為人臣者理應做出的一點“清廉”的樣子,都不想浪費時間精力去弄。

而能坐落在苑都中心,其主人家,自然是姓東方的。

東方大人作為一位地地道道的文官,一位會享受的公子哥,府上最上講究的地方,當然是書房。

隻是那地方往日是不常來客的,雖然什麼客來見了其中布置都少不得被震驚一番。

九月二十三日這日,乃是特例。

特殊的人,為特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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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大一把線香被人沒遮沒掩地扔在桌案一角,既是上好的調製香,味道倒不至於刺鼻,可爭先恐後升起來的煙,卻很容易就把這桌子之後的所有景象擋了,尤其隔開了堂下人的視線。

此時房間正中站著的那人,恭恭敬敬的折著腰,任汗水一滴接一滴的無聲砸在毯子上,卻是一動也不敢動。

“叮”一聲爽利的輕響,又再綴上一片回音似的亂響,這是茶杯蓋被人不溫柔的扔回杯子上了,挺帥氣的行為,偏偏扔出來的人是個準頭不行的。

不過至少是打破這滿室的寂靜了,也還萬幸沒砸地上。

清亮朗潤的聲音裹在那過濃的煙氣裏傳下來,多少有些縹緲不實,似乎也就因此,把那份該有的、配他說的那一番話的“急切”抹了去了:“哎呀!太尉大人,您這是何時進來晚輩府上的?!您說說,這作死的下人們,一個二個的,竟不見個提醒的。偏生我才剛又出了神,竟這麼久,都沒能顧上您。”

司玉在一旁眼挨著牆柱,觀鼻鼻觀心,他怎麼覺得,他沒有作死呢?

東方泠湛把這一長串夾帶許多語氣詞的話說下來,都是好話,卻一不道歉而不見說請人起來,單看字麵意思,倒很像是在真誠的怨對方不早出聲以主動提醒,有意陷他於不義。

然而,明明與他同列正一品位,素日也沒少對著幹,且長他少說三十歲的夢自安卻半分不見惱,反倒是,驚得司玉差點跳將起來的“噗通”一下直直跪了下去!

不是他沒見過世麵啊,隻是這位是誰啊!該不會是站沒了力氣,意外吧……他該不該去扶一把啊?可是爺他沒動靜啊!猶豫再三,司玉咬咬牙,沒動。

這可是能稱之為“變故”的,可桌後那人仍舊坐得安穩如初,半晌,才聽他涼涼的道:“老大人這是做什麼,您雖上了年紀就不重身份了,晚輩倒還怕折壽呢。好死,總不如賴活著,您說呢?”

這話半諷半勸,最後一句更是軟刀子殺人,宦海裏浮沉了大半輩子的人一下紅了老臉,乍一看,倒不像是裝的。

司玉冷眼旁觀,見這位素日鼻孔朝天的“老字號高官”也是先咬牙再下定決心:“泠小子,老頭子今日便舍了這大半輩子的麵子,你也容我倚老賣老的……求你一回!老頭子終日與你作對,也不敢與你提同班之誼,隻望你看在老頭子也是……看著你打小長起來的人!”

是為了他寶貝孫女,夢自安就沒有所謂常態的顧忌了,如果某些話有用,那就沒有“不能說”這一說。